神走了,请不回来了
文
他们出生在山林。定居四十年之后,他们还是习惯在山林中生活。
每到一片山林,他先要选一棵高大粗直的松树,雕刻一尊山神像。这样,他就觉得自己与这片山林共同沐浴在神灵的庇护之中了。
他的枪太老了,老得都不易找到同型号的子弹。可他不想换成自动步枪,他认为那样看不出猎人的本领。他更不肯学着用套索、夹子去狩猎,他认为那样不分老幼的猎杀,山神是不会高兴的。
几乎每年,他都会新做一条桦皮船,不用一颗铁钉,一段铅丝,一切取自樟松和桦皮。只要有人帮,{yt}便可完工。零余的小块桦皮可以做一些小容器。他家中的日常用具,大都是用桦皮做的。
一棵雕有山神的松树被砍伐了,他在见到的那一霎那,有一种自己被砍伐了的感觉。那以后的很多日子,他再没有出去狩猎和捕鱼。
他相信山林是有神灵的,而于越来越多习惯了定居的后代们来说,山林就只是山林。定居像一道线,划开了鄂伦春人的过去和现在。只是,他的儿子一直都已无法理解父亲在山神面前那颗颤动的心和飘进密林深处的祈祷。
又一位鄂伦春老人去世了。死去一个老人,就意味着鄂伦春人又远离了山林一步。作为鄂伦春族的{zh1}一名萨满,他在人们的请求下,表演了萨满跳神。在过去千百年的岁月里,萨满鼓声曾不时地回荡在兴安岭的山林之中;而那一次,竟是人类上空萨满的绝唱。他的老母亲对儿子表演萨满跳神却极为不快。她是鄂伦春族中的{zg}龄者,知道很多鄂伦春过去的事情,但她不愿回答有关萨满或神灵等问题。她认为神在山林中,不能随便议论。就在他一声声凄怆的萨满鼓声中,他的母亲低声叨念:“神走了,请不回来了……”
——这些,都是纪录片《{zh1}的山神》中的场景与旁白。他,孟金福,中国境内鄂伦春族中{zh1}一名萨满,与妻子丁桂芹习惯了几十年来的山林生活。他们信仰山神,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是山神赐予的,他们对大自然中的一切生灵有着一种本能的善、爱与怜悯,比如捕鱼,他用一张大眼的网,他要让小鱼漏过去,打一两条大点的也就够了。他们生在新世纪,许多观念与习惯却依旧古风绰约,比如,他们也抽卷烟,却不用打火机,而用一种原始的取火方式点烟……他们生在现代,可他们却xx眷恋古代,甚至已经无法适应现代的群居生活。偶尔群居在人群中,周围都是喧闹的人声与紧挨的房子,可暮色中抽着烟的孟金福,却显得那么孤独。他会为隔了代的身为乡政府干部的郭宝林的女儿郭红波模仿驼鹿的叫声,鄂伦春人称驼鹿为“犴”,犴是兴安岭特有的鹿种。一声一声,似哀嚎,他吹得专注,郭红波在一旁天真地笑出来,不远处的丁桂芹也笑,满眼都是深深的爱与慈悲,足够令人动容。
可他这一辈子眼看着树林越来越少,常常感到山神正在离他远去,心头郁满一种无可依托的孤独。直到又一名鄂伦春老人去世,直到他为逝者表演中断了四十年的萨满鼓,直到自己的儿女越来越不明白父亲对近乎原始的山林生活充满了一种宗教般的信仰和爱,他的心或已不可避免地陨落。
2003年,十年过去了,导演孙增田去十八站乡回访,这是一次百味杂陈的回访。早在三年前,孙增田就已从电话中得知:《{zh1}的山神》中的主人公,孟金福,去世了。《{zh1}的山神》中一句解说词说:在过去的千百年岁月中,萨满鼓声曾不时地回荡在兴安岭的山林之中,今天,恐怕是{zh1}一次响起了。一语成谶。
久违的山林,砖瓦房多了,游客多了,当已经六十出头的丁桂琴从屋子里走出来时,全身透出无法遮掩的落寞气息,十年的风霜在她脸上刻划得非常明显。当年的孟金福用树皮制作成的碗、盆、盒、桶、篓等生活用具,现在已经用不着了,而被当作一种民俗纪念品出售给远道而来的游客们。人们也还敬拜山神,只是他们的眼神里,有着同一种好奇与陌生。郭宝林,这个定居后出生长大的{dy}代鄂伦春人,现在偶尔也会来拜拜山神,他希望山神能保佑他们生意兴隆。
……
孟金福走了,山林走了,{zh1}的山神也走了——他们,都请不回来了。
陌上舞狐
2010.6.21
神走了,请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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