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事就来了,我母亲早有预言:早晚得出事。我知道我母亲不是盼着出事,而是怕出事。
我母亲对锋哥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老婆孩子一大堆,得学着避避人眼,你说你们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呀。别说你和你叔还在一个学校里教学,这真要出了事,你们丢人,我们也跟着丢人。慢说她和我还有这一层亲戚关系,就是没亲戚,这事儿也不光勉。可不能再出啥事了。”
锋哥嚅嚅地答应着,倒长了记性,有一段时间不来我家里打牌了。他不来,自然四姨也不来了。
好象日子过得挺平静的。
波澜不惊。可是谁知道河底下暗流涌动,一刻也没有停止呢。
一个夏天还没有过完,事就来了。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自从我不理大妮子之后,大妮子就不来我家了,然而盯梢的事儿并没有因为大妮子的忙碌而中断,大妮子委派了她弟弟小星儿去跟踪。
有一晚就被小星儿给跟了正着。
那一晚小星儿本来不想跟了,连着几天,四姨也没有出远门,就在豁牙大娘家里和我奶奶她们斗一点小牌,三块两块的输赢,老在那里看着,常常困得上眼皮与下眼皮打架,扯撕不开,实在闷得慌;别人家可都在场院里玩捉迷藏或者撒羊羔呢。可是架不住大妮子连哄带吓呼,要不去,不给饭吃,还要挨打;去了,啥都好说。大妮子答应白天的时候,买二毛钱的瓜子或者五毛钱的麻糖给他吃。麻糖是一种用糖稀做成的小棍儿,上面粘着芝麻,嚼到嘴里,又香又脆又粘牙,那是当时小孩子的xx品。我们村子里,只有我弟弟能够经常吃得上这个。从小到大,我弟弟长得又瘦又小又干巴,吃饭小鸡啄食似的,细胳膊细腿,活像一支小麻糖,他吃饭尖馋,从没有{yt}间断过零食,不是二毛钱一袋的瓜子就是五毛钱一包的麻糖,小卖铺子的东西倒不是数这两样{zh0}吃,而是我弟弟{za}吃。我弟弟因为经常有零食吃,就成了村子里孩子们羡慕的对象。能够吃得上我弟弟经常吃的东西,那可是比拾了二毛钱还让人高兴的事。平叔家的溜溜蛋儿就曾经对平婶说过这样的话:“要是你没生我哥就好了,生个姐姐也好呀,我就可以天天吃麻糖了。”我们家那时候的条件还不错,承包了十亩责任地,父亲在学校里教学,一个月也有四五十块的收入。我弟弟的外号就叫小麻糖。哪里会想到二十多年后,我的弟弟小麻糖好象摇身一变成了一只大水桶,整个地走了形。
小星儿就是被大妮子这么诱惑着拖下水的。
我估计四姨也是有点麻痹大意了。
这{yt}吃过饭,四姨撂了碗筷,伸了伸懒腰说:“我去豁牙大嫂家里打牌去了。”这话象是对四姨夫说的,也象是对大妮子小星子说的。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搁在以前,她去哪里打牌别人哪有权力知道。
四姨前脚出门,大妮子向小星子使一个眼色,小星子摆了摆头,有点不情愿。但是架不住大妮子的眼光渐渐明亮凶狠,也站起来跟出去了。
小星子一开始并没有跟着四姨,也没跟上四姨。他在当街遇到我弟弟的一帮崇拜者,溜溜蛋,二虎子,鼻涕虫儿。我弟弟看小星子,喊住他:“小星子,俺们去场院里打仗你去不?”
小星子正不乐意去跟踪我四姨,我弟弟一喊他,正中下怀,马上站住了。
他们在场院里先玩了一会撒羊羔。一个人在前当头羊,剩下一帮小不拉角子当小羊,还有一个人装狼,负责抓小羊,抓到谁就让谁当狼。玩了一会就跑得满头大汗了。然后有一个孩子说,这样玩没意思,不如咱们还是玩打仗吧。打仗过多过瘾。在谁当鬼子谁当八路的问题上,几个孩子争执了半天,{zh1}以剪子石头布二个人一组,输得当鬼子,赢得当八路,来决定。我弟弟是八路队长。而鬼子的头则是小星子。一开始是小鬼子对八路围追堵截,八路东躲西藏,到后来是八路把小鬼子打得东奔西跑,找不到藏身之地。这和我们当时所看的电影有很大关系。
刚刚收了麦子,新打的麦秸垛散发着一种温暖的干草气息,接近于泥土的清香。
夏天的夜晚,繁星似火,映得夜空也成深蓝色的了,它这样纯,这样净,离你这样近,好象一伸手就可以戳破一个洞。
远离村庄大大小小的场院里座落着各家各户的麦秸垛,每一个场院都是一个战斗地点。
每一个场院里都座落着几个黑乎乎的麦秸垛,这些草垛,有新的,也有前一年没有卖掉的陈垛,垛与垛之间空洞,远看是远着的,其实并没有连着,这是为防下雨时,草垛如果不能一顺茬子地垛上去,雨水就会窝在垛心子里,沤烂了草。沤烂的草,既不好烧锅,又不好卖钱,就只有沤机肥了。
有一个孩子失声叫起来:“鬼呀。”
他钻进两个麦秸垛中间的洞时,一脚踩到了一块软绵绵的东西。
然后他大声叫着跑回家去。
他是小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