椭圆的皮球/香椿树（1）

我想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曾经有过一个椭圆的皮球。

那年，我有五、六岁吧，我的皮球扁了，扁得像一张饼。  父亲－－账房赵家祥说我爸爸肺里长了好几个皮球那么大的洞－－拿了个打气筒来。

“这球是什么形状的呢？”他问道。

“是圆的。”我说。

“它现在可是扁的呢！”他说：“再过几分钟它也不会是圆的。”

“哦？”

“看着，”他拿了气筒打了气，皮球鼓成圆的；他又打了几筒气，皮球竟变成椭圆的了！我拍了它几下，那球腾空而起，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

“啊！”我说：“您怎么弄的呢？怎么弄的呢！ 是变戏法吗？”

“是啊，”他说：“我是魔术师啊！” 他笑着。

“过来！” 他突然很严肃地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也能从一个封好的盒子里变出来呢！”

 他把我抱起来， 我的骨头都快让他抱碎了。

“真的？”我说。

“真的！”他说：“可别出去乱说啊！要是有人把我装在盒子里，拿出去。你可别

  哭啊。。。。。。要乖乖的。。。好好念书啊。”

“装在盒子里做什么呢？”我说。

父亲没有回答我，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可得有点好运气才行呢！” 他放下了我，走开了，我好像看到他擦掉些眼泪。

后来，在一个阴阴冷冷的下午，赵家祥到学校跟老师说了几句话，带我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

他说：“你爸爸走了！”

我回到家，父亲躺在床上，并没有走，只是有些人在他生硬的脚上穿鞋子；他看起来小了许多，本来他的头顶上就是云彩呢！家里吹吹打打地闹了好久，有人把父亲装在一个盒子里，抬走了－－只抬走了他一个人。他刚刚过了三十岁的生日。

我想，我该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我既是三个大孩子的母亲，同时拥有一个永远年轻的父亲；他教会了我，皮球有时会扁，有时会椭圆；只是有时候，他的魔术变得并不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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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84年 7月19日，以‘李欣’笔名，发表于 《联合报》，

     苏伟贞搜於《极短篇》（七），1993，联经文学

（2）《联合报》於1984年短文发表后，随即寄来稿酬20元 美元。恸哭，停笔十余年。

（3） 曾贴为博文。偶读一年轻孩子几乎逐字抄袭本博文，遂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