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茂云决定离家出走。

是真的走，不是耍花枪。以前她也有过类似想法和行为，但每次都半真半假，只要老公小安过来哄，或是大吼一声“你敢走！”她马上就会放下行李，顺势捶着小安的肩膀，要不就坐在沙发上哭几声，以示委屈，然后万事大吉。

这次不同，茂云想了好几遍，非如此不能表达她的愤慨和决心，愤慨小安的冷淡，决心救婚姻于水火，不对，是平淡中；茂云觉得只有走，才能刺激小安的神经——醒醒！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老婆不跟你过了！

换洗衣服、洗漱用品、电脑、手机、xxx……

茂云一件一件收在家里{zd0}号的箱子里，她本来把家里弄得极乱，比如衣柜和梳妆台，都像被小偷洗劫过的，但等把箱子装满，{zh1}一遍审视全家，茂云决定打扫战场——整整齐齐的家才说明她走得够冷静！

一个小时后。

茂云拎着箱子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她想了想，打算像电视里那样，留封信给小安。

“亲爱的小安”，坐在餐桌前，茂云摊开纸，拿起笔，一下笔就是这几个字，一如上学时写情书。她马上撕掉，都什么时候了，还“亲爱的小安”？接着又写，“老公，你好”，不妥，“老公”一出口就表现不了严肃斗争的架势，再撕。再接着“陆安亮，我正式通知你，我走了，你好好想想我们之间的问题”，哎呀，太剑拔弩张，茂云不想事态过分扩大，又撕。

又一个小时。

茂云撕撕写写，{zh1}什么也没写。她收起纸笔，叹一口气，决定彻底留个悬念，让小安自己发现她的消失。一切多么xx，整齐的家，毫无征兆，也没任何线索，只是女主人不见了。

不过，小安会不会粗心到根本发现不了女主人的消失？茂云悲哀地想。她跺跺脚，坚定了离家出走的决心，拎着箱子迈出家门。

二

打车去闺蜜家。

一路上风景往后飘，茂云回想近三年来不断下滑的婚姻甜蜜度指数，近三个月来小安的言行作为。

她和小安是大学同学。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是恋人，也是战友。一起考研，一起找工作，一同挣扎着留在北京，又一起攒钱买房，建设一个家。茂云记得，回两家摆两场婚宴，披了两回婚纱，她拉着小安的手走了两遍，两遍都一样喜悦；她还记得，两人头顶着报纸折成的帽子，忙活新家时的情景——那时，他们整日叽叽咕咕，不知哪来那么多话要说。

哎，三年。

三年足以让最初你做饭来我洗碗，琐碎家务都是情趣，变成擦窗子拖地茂云一个人包干；三年也足以把“叽叽咕咕”说个没完变成“嗯嗯啊啊”敷衍了事，有些东西消散得太快。

而最让茂云不舒服的是，上班{yt}回到家，夫妻之间的沟通本来就少得可怜，小安还更看重玩，玩游戏，玩电脑，看球赛，玩得连茂云端出饭来，小安也经常头都不抬，非得等手上眼里的事情完了，才拖着步子不情不愿走向餐桌。

茂云摔了好几次碗筷；最激烈的是昨晚，她冲小安喊，“如果在电脑前摆一个和你一样的雕像，一整天，你不在家，我也不会发现。如果这雕像恰好还能做xxx娃，谢天谢地，你不在家，我也无所谓。”

    每每这时，小安总是好脾气地笑，哄茂云几句了事，然后他又接着玩，剩下茂云干瞪眼。

都是小事，堆积起来就成了大事，大到茂云觉得婚姻里明明有两个人，怎么比一个人还孤单？

孤单。茂云停下开后备箱的手——终于找到离家出走的原因。

三

闺蜜徐璐去年离婚，一个人带三岁的女儿。

茂云问过她为什么离，她说，孩子我一个人带，家也好像是我一个人的，有他没他都一样，我太孤单。

    茂云拎着箱子上楼，突然想到这句话，她现在理解了。

徐璐把茂云迎进门，转身就送女儿去学舞蹈。好在茂云经常来，并不拘束，她喝了茶，吃了松饼，过一会，又翻徐璐扔在沙发上的小说看。

她根本看不进去，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小安回到家后，发现她不见了时的错愕，他一定慌乱，然后满世界找，但打电话，她关机；问同事，一概回答不知道，到时候，他就会意识到事态有多严重了。

想到这，茂云的心里好受些，她又捧起小说看。

书名很抓人，《爱情慢慢杀死你》，茂云被抓进去就没出来，三个小时后，合上书时，她的脊背上全是冷汗。

故事很简单，一对恋人被现实生活消磨，从爱到不爱再到互相伤害，{zh1}变得仇深似海。书名和故事果真契合，爱情原是一把锁把不相干的两个人锁到一起，到后来却变成剑，非插到对方胸膛才能让自己畅快。

   茂云流冷汗，她发现这平淡无奇的故事发生、发展都和她、她身边人经历的相似，只是结局不一样，更或许，她和身边人还没到结局那一步。不过，如果说，小说里的家暴、xx都是作家往极端里写，现实未必如此可怕，现实又是什么？热恋结婚，渐渐平淡，而后外遇的外遇，吵架的吵架；再然后分手，或将就着过……两个人厮守在一起，把爱情守没了的，茂云见过不止一对。

她站起来，在徐璐的客厅里走了好几圈。

徐璐的家没有一丝她前夫的痕迹，茂云知道其实徐璐前夫经常给孩子买东西，但每次徐璐都会扔出去。他们之间的好时光仿佛都被遗忘，现在只隔着深仇，这仇也不过是当年的平淡，徐璐口中的孤单，徐璐前夫抱怨的“吵架吵到厌烦”。

四

晚饭在外面吃的。

徐璐说，我不想再结婚了。没听歌里唱吗？“每个爱情都危险”，都能“相安无事几个春天”，但{zh1}都“一点点，{yt}一点改变……”和谁结还不一样？

茂云心不在焉地点着头。

这次离家出走，说起来是徐璐点拨的。今天上午，茂云在电话里愤愤不平：“小安根本无视我！{yt}到晚和我没几句话，我一发火他还觉得挺无辜，你说怎么办？”徐璐马上拍板，“那就让他注意到你的存在！”“你和我当年一样，一味忍让只会让自己越来越孤单。来我这住几天吧。”

当时茂云心头一松，以为问题解决了，现在忽然意识到根本没解决，继续发展还可能越来越乱，徐璐那点婚内斗争经验对她来说根本不适用。

徐璐的嘴一张一和，“那时候，我说他冷落我，他不承认；我哭，他嫌烦；我吵，他开始不说话，后来吵的声比我还大；{zh1}都累了，就冷战……”

茂云想起下午看的小说了。

爱情慢慢杀死你。琐事、日子、重复、消磨。两个人看着爱池干了，指责、抱怨便成家常便饭，哎，究竟是爱情日久杀死了男人女人之间的那点活力，还是男人女人杀害了爱情，再互相残杀？

“我是怨妇、泼妇都做够了……有一次，吵着吵着，他冲过来打我，我抓着他的头发……” 徐璐还在说。

茂云打个寒战，她可不想和小安走到那一步。

现在， “To Be or Not to Be”成为茂云思索的重要命题。当然啦，主语是她和小安的婚姻。与之相关的还有她心中浮出的问号，问徐璐，也问自己，“千篇一律的日子，爱情貌似要一去不回头了，做怨妇还是泼妇才能挽回它？”

答案很明显，怨妇和泼妇都是加速器。

五

茂云擦擦嘴，主意已定。

接着，她不顾徐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取了箱子往家的方向奔。

钥匙刚插到锁眼，门就被拽开了。小安立在门框里，“你去哪了？电话还关机？”“没电了。单位开总结会去郊区……去年是度假村里，住几天，哎，没想到，今年开完就把我们送回来了。” 茂云回答得滴水不漏，这边还指挥小安把箱子拎进门。

小安深深地看了茂云一眼，“噢，我还以为你被谁抓走了。”茂云灵光一现，顺带打哈哈“问个问题，《西游记》里沙僧最常说的是什么？”小安明知道她岔开话题，却仍有些狐疑：“什么？”“大师兄，师傅被抓走了；大师兄，师傅和二师兄被抓走了；大师兄，我们在这！嘿嘿，他们都被抓走啦！”茂云许久没有这么活泼，小安大笑起来，顺手摸摸她的头。

茂云有点受宠若惊。

以前在学校，她{za}模仿古怪的老师和同学给小安看。小安每次都笑得前仰后合，再摸摸她的头，赞叹：“原以为找你是个艳星，没想到找个笑星，哈哈！”摸摸头，小安好久没有这样了……

六

小安在洗澡。

茂云开手机，叮叮叮，有好几条新短信，同事问她，“去哪了，刚才你老公给我电话”。看来小安打探过，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不过装作不知道。

回来的路上，茂云一直在想，想她和徐璐，想一切归于平淡，不甘平淡的女人。不甘平淡，也不能让事情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她还想到那本小说，也许让爱情慢慢耗死、杀死的人早不经意间哭着闹着手刃了爱情先，她绝不能走到那一步，“我要扼住命运的喉咙”。

哎，只是“孤单”，茂云相信以后它还会冒出来。

徐璐的“怨妇”“泼妇”法已证明解决失败，不过记忆被唤醒，“艳星还是笑星……管用？”小安还没洗完，茂云踌躇着新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