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年前,我记得很清楚,正是清明节那天,我{dy}次从武夷山来到太姥山。因路上偶感风寒,再加上鞍马劳顿,上山时,我正在发烧。于是,抬头观景,每一块山石都在晃动;低头寻路,每一级台阶都在沉浮;钻入山洞,两厢的石壁也仿佛有了生命,有了呼吸,时而膨胀起来挤我,时而收缩开来放我。好在我那时还年轻,还能跌跌撞撞跟上同伴而不致于掉队。只不过,太姥山留给我的最初印象,那一柱柱拔海而起的石峰,赤条条裸呈在阳光中,就像是一群山僧,光着头,腆着肚子,正抱成一团,在海边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地喧闹着,嬉戏着。与武夷山相比,它欠缺小家碧玉的清秀与温婉,但却多了几分童真,几分野趣,有一种大巧若拙之美。
后来,两眼一抹黑,我进入了一个长长的山洞,迷迷糊糊中听人说是“鸿雪洞”。再后来,双眼一亮,又看见一棵老茶树,每一片绿叶上都跳动着明晃晃的阳光,更让我头晕目眩。有人在介绍它的来历,可惜,我只听进去三个字:“绿雪芽”。当时,心里咯登一下:雪,怎么会是绿的?又怎么会发芽呢?此后,便有人把我扶回洞里去,又有人,大约是居住在洞中的尼姑吧?采下一把新茶叶,放在铁锅里煮沸,不久,便有一大碗热茶灌进了我的五脏六腑。可惜,昏昏沉沉的我,根本来不及品味那不同凡响的茶色、茶香、茶味,只觉得沉重的脑袋轻了,干裂的嘴唇润了,焦渴的喉咙爽了,艰难的呼吸顺畅了,发涩的双眼间似有潺潺的泉水流淌。
下山时,我出了一身大汗,神清气爽的我,忽然有一种身轻如燕,翩然欲飞的感觉。我返身朝山上回望,不料,从海上刮来一阵风,飘来一团云,再漫过来一大片白茫茫的雾,顿时,太姥群峰,连同“鸿雪洞”和“绿雪芽”,全都消失了,全都无影无踪了。我怀疑刚才是不是做了一场梦?然而,我的口舌还在生津,喉咙还在回甘,五脏六腑还都还在茶香中浸泡着,陶醉着,遮天蔽日的云海雾幔,又怎能吞没我铭心刻骨的记忆呢?
当我驱车重访太姥山时,我并不奢望能再喝上一杯来自天上的绿雪芽。因为我知道,人生的机缘,往往只有一次而已。我再也无力爬山、钻洞了,我只是想再望一眼太姥群峰,再吸一口“海上仙都”的灵气、仙气与茶叶的清香气。好在福鼎人已在半山腰矗起了太姥娘娘高大的石雕像,尽管我无法走近她,细细瞻仰她的风采,但我,终于能向她遥致注目礼,以表达我长达26年的思念和感激。
当我走进一家名叫“品品香”的茶叶店时,迎面就看见一位身穿宽袖长袍的古人,一位慈眉善目的长髯老人,正端着一杯茶,似乎正在细细地观茶色,嗅茶香,品茶味。显然,他就是人间的茶圣——唐代的陆羽。我趋前细瞧,方知这是一尊江苏宜兴的紫砂雕像。有趣的是,他手中的茶杯是可移动的,那茶,似乎还有一丝热气,一缕xx,正悠悠荡荡地送了过来。
一位红衣女子笑吟吟迎上前来:“这杯茶是真的。我们品品香茶店,有条店规:每天早晨8点钟开店门,{dy}件事,就是烧茶,并把{dy}杯茶敬奉给我们的老祖宗。”接着,她递上来一张名片——真巧,她也姓陆。我笑问:你是茶圣的第几代孙女呢?也许,我这问题有点唐突吧?她立即脸红起来,不好意思地回答:“这,我可不知道呢——”那“呢”字,尾音拉得长长的,像在唱歌,是典型的福鼎话——人称闽东的“吴侬软语”。
原来,福鼎白茶之所以名传遐迩,还要归功于陆羽。正是他老人家,在撰写世界上{dy}部《茶经》时,就指出:“永嘉县东三百里有白茶山”。永嘉,现为浙江温州。据陈椽在《茶叶通志》中考证:“永嘉东三百里是海,是南三百里之误。南三百里是福建的福鼎(唐为长溪县管辖),系白茶原产地。”由此看来,早在唐代,福鼎就是白茶的祖地了。而那时,“铁观音”尚未问世,“大红袍”也闻所未闻呢!
福鼎,作为白茶的祖地,为什么它的茶叶能越种越多,越制越精,越销越广,成为主导县域经济发展的一大产业集群呢?我想,我已从这家小店里找到了答案:福鼎人,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满怀敬畏之心,感恩之情,崇仰着,纪念着,祭拜着茶业的老祖宗——不论是天上的茶神,还是人间的茶圣。而正是这种虔诚与执着,使白茶历经千年,数千年而不凋,成为一种文化,一种信仰,一种xx枯竭的精神力量……
天上人间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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