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锦江美文新作欣赏:人是旧的好_张锦江_新浪博客

                人是旧的好

                              (刊于2010年6月13日《劳动报》)

     这好象是上辈子的事了。我离开这个厂子己经很久了。其实,这家厂也早己不复存在。居然,还有人想起我,邀我参加一个名字好听的“相约星期六”的聚会。这实在是个意外。

     我是认真期待这{yt}的到来。我在文具商店买了三十个纸袋,装了三十套我写的文集,准备送给当年的工友。

     活动的组织者,姓曾,当年有一条粗黑长辩齐腰,是个漂亮的女子。现在一头短发,有点发福。我依旧叫她小曾。我如约而至,停放好了车,就隨她一起去了活动的地方。

     这是饭店的二楼。上面已是人声鼎沸,都是人。

     在签到处,我扫了一眼工作人员,一个也不认识,签好名,都喊我名字,我看看他们,他们都朝我笑。小曾说,你还认识哪些人,我说,也弄不清了。她领着我辨认旧时的脸。

     我在努力寻找失落而堕色的年轻的影子。那个时代,我与许多年纪相仿的大学毕业生一样,一律去工厂、或xx、或农村接受再教育。那是1968年的秋天。起先,我在上钢二厂机修车间当电工,因为我当水兵时在军舰上是电工兵,重操旧业,干这个适合。在这家厂我认识了工人作家胡万春,他后来成了我写小说的启蒙老师,在他的指点下,我写出{dy}篇小说《检验》,发表在上海人民出版出版的小说集《创造者的歌》中。那时胡万春由上海作协回厂劳动。之后,我们一同遭难,我们被莫名的罪名,怀疑为“5.16”分子,打入另册。之后是不了了之。后来,我调离了这家厂,算是平反昭雪。转到的一爿厂,是小厂,叫上海有色金属压延厂。这是专门生产铜、铝合金板材、带材的工厂。我在机修组仍做电工,做一些换换保险丝、电灯泡之类的活儿。做过白班,也做过夜班。我腰扎一根皮带,上挎电工傢什,吊在屁股后面哐哩哐当,像个武士,在车间内兜来兜去,电气设备不出故障,太平无事,夜班还可偷偷躲在机修间的角落里,看一回会儿书,我读完了范文澜的《中国通史》、契柯夫的二十六本小说全集,还看过其它书,按当时的说法,都是封资修的书,只能偷着看,书是用报纸包了好几层带进厂的。{yt}的活儿做下来,在厂里浴室洗个澡,换上日常的衣物时,每每有种感觉,这天没有白活,然后,一身轻松的回家去了。我享受着劳动的快活。此刻,我似乎又闻到了洗完澡水气的味儿……

     我想起了那些个熟悉而淡忘的绰号:毒头、长脚、胖余、秀才、鎯头……,模糊的影子明晰起来,湮没的时光突兀再现。我与在场的人,都在寻旧、忆旧、思旧、说旧,这些人分别多少年了?这个厂关停併转多少年了?我一概不知,只见握着、拍着、搂着、拉着,个个有说不完的话,个个喜逐颜开,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饭店大厅内热气、哄闹声几乎可掀掉屋顶,也许,曾有过烦恼、恩怨、不快,现在,都不存了,都烟消云散了。我见到一个花白头发的女子,语速似快枪,是当年的女会计,我说,我与你吵过一架,你为这报销单上的签名,多一点少一点,跟我硬掰理。说起旧事,只当玩笑了。我见一个问一个,你认识我吗?那人一愕,不认识了,说了姓名,恍然大悟,一阵哄笑。他们都说不认得我了,都说我胖了。他们都说,那时的我,人瘦瘦的,个子高高的,一脸落腮胡子,是个美男子。我感动得浑身冒汗,脱了外套。小曾特意在开饭前介绍了我,说我是名人,让我讲话。我只说了一句:各位老师傅还想起我,都三四十年了,我谢谢大家!是啊,当年,这个厂的厂址在龙华东路600号,己荡然无存,曾在这个厂子里干过活儿的人还在,大家还惦记着旧日的情景,旧时的人。这是一个纯粹自发、自费、自愿的聚会。我签到时还交了四十元饭錢。是什么驱使这么多人来到这里聚会呢?其中一人身患绝症拄着拐杖来了,还有一个是从印尼赶来的。时间越久,人与人之间剩下的只有念旧。时间越久,人与人之间的念旧之情越浓、越盛。

     我想,人是念旧的动物,人是念旧的生命。否则老话怎会说,衣服是新的好,人是旧的好呢?

 

                                                   2010年4月21日上午完稿于东方飘鹰墨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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