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晚上，终于风雨小了许多，不过宫中的损失却是不小：梅壶殿的屋顶上的瓦片被掀飞了不少；朝议殿的廊中的悬灯和帘帐一片狼藉；藤壶殿的几帐和屏风被摔坏了许多；还有就是清凉殿的格子窗破损惨重。反倒是这偏僻的桐壶殿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也许一来是桐壶殿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的珍贵的东西；二来，台风之前，已将所有能遮挡的物件全都收拾了起来，虽然廊和室内的地面一片狼藉，不过只需清洁即可恢复原样。

他在几近清晨的时刻到来，也许连续两三日没有安睡了，眼睛有些血丝；不过看到他精神的样子也就安心了。

“这两天都没有合眼，真是累人哪。”他拣了块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下，“能让我在这稍事休息吗？”

“嗯，”移近他的身边，闻到他身上久违的熏香，真的好幸福。

褪下外衫，铺于地面，跪坐在一旁，请他睡下。

“啊呀，又欠你一件衣服了……”他将头枕于我的腿上，沉沉睡去。

他身上的熏香带着淡淡的栀子气息，夏日的味道，渐渐沾染到了衣服的下摆，前襟，{zh1}连衣袖都没有放过……但却非常庆幸自己没有熏香的习惯，这样就可以将他的香味留在身边一整天了。

不知过了多久，虽然外面仍然有绵绵的雨水，但到底天色还是开始泛起灰白了——也许又到了朝议的时间了吧。身体早已僵直得麻木了，可是不愿动弹，只希望他能安睡在我的膝上。忽的听到室外的嘈杂，很想让他们安静，身体却连转一个角度都困难。于是只能任其张狂，还好，他没醒。

一个以前仿佛听过的声音，“桐壶更衣，您有没有看见……天哪，这……”半晌方才想起是那日送冰的左马头。

“请安静。”细声说道。

“是，不打扰主上的休息了，”他的声音有些诚惶诚恐，“只是请更衣娘娘在转告主上，‘今日的早朝左大臣可能会提出辞呈，请务必到场。’，”仿佛嫌自己的语气不够恭敬，又加了一句道，“藤峰少将是这么说的。”于是就告辞了。


终于这一刻到来了，不过好可惜，不是由他亲口告诉我的。

原来我只是你的妃嫔之一：这场赌注，看来注定是要输的血本无归。

轻抚着他的头发，再次以妻子自居的身份注视他，忍不住俯下身吻着他的唇：也许是{zh1}一次了吧。然后努力让自己微笑，然后摇着他，“起床了，该到朝议的时间了。”

他睡得很深，只是微微的侧过身去，像孩子一样蜷起身体。

真的不想叫醒他，好想让他就这样永远留在身边。可是，干涩的喉咙已经发出了声音，“伶，起床了。”

他终于睁开了朦胧的双眼，不情愿的问道：“已经早上了吗？”

“恩，”将他扶起，“刚听到女官说，今天的朝议好像左大臣会提出辞呈的样子……”

他突然清醒地样子，“左大臣那老狐狸……不行，现在什么时候了？”

明白他要换上朝服，要赶回清凉殿，“回清凉殿是已经来不及的了，”无奈的感情涌出心头，“这边的话御用的服饰刚好还有。”

他大概想说“得救了”，可刚张开嘴，便停住了。


苦心经营的面具终有摘下的一日，只是他也没想到，会这么迅速吧。

腿早没了知觉，却自己站了起来，跑向存着御用服的房间。用最快的速度再跑回来——为主上，我{za}的男人更衣。
说回来，为主上整理衣物才是更衣的本职工作才对。

{dy}次惊讶自己为他人更衣竟会如此迅速，同时，才发现我们共处的时间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他想说话，咳嗽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出声。

俯下身去，用对待主上的礼节道：“请路上小心。”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道：“朕走了。”


结束了，终于。


我听到了心底封印着“绝望”的面具破碎的声音。泪水不受控的濡湿了衣袖，腿方才恢复知觉，顿时一阵抽搐，瘫软在地上。

好没用，自己。

外面的雨停了的样子。现在，就连将泪水谎称是雨水都办不到了。

原来这才是真实，一切回到了原点：宫中，我又是孤身一人了。


不知是怎样捱到黄昏的，大概只是枯坐着吧。突然，有尚侍前来，这次是前来宣旨。

“请桐壶更衣速往清凉殿，主上召见。”短短的话语却显得生硬异常，自然，这般生份地下的更衣竟然会被主上召见，是{swql}的。

领下旨意，披上丝织的冬湖色圭，前往清凉殿。

{dy}次前往主上的寝宫，路过的宫殿都好好的欣赏了一番：以被主上召见的妃子的身份。在尚未从风灾中恢复得殿宇垂地的帘子和屏障间传来的深深的怨恨将半边的宫殿都染黑了；细碎的言语飘进耳中，原来，这是主上{dy}次传见侍寝女官。事情变得很有趣的样子，可惜，现在的我做不到乐在其中。

许久方才蹭到清凉殿的门前，在迎送的女官们不耐烦地眼光中注视着不知比桐壶殿华贵多少倍的装饰和与之非常不相衬的破损的格子窗，以及厚重的御帘后面那个人的身影。

代为宣旨的女官传出他人告退的旨意，于是，偌大的殿间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人：主上和嫔妃而已。

那人渐渐前行，终于到了只有一帘之隔的距离。

“不进来吗？”他这样问我。

好想扑到他的怀中，好想什么都不去顾虑，可是……

俯下身去，用颤抖的诚惶诚恐的声音回答，“桐壶不敢如此攒越。”

是沉默，我就知道，一定是沉默。许久，主上道：“朕许你入内。”语气中微妙的感情我无法察觉。

接着，不过是木偶般的演戏罢了。好累，明明演戏是我最不擅长的，他也一定厌倦了吧。厌倦就好，接着就像以前那样，将我从你尊贵的后宫的名单上划去也罢。

可是，接下来，他的手指触到了我的面颊。好高的体温，几乎灼伤了我的皮肤。惊讶之间，抬头看到了刚才开始就没敢正视的他的脸庞。

哀伤的眼神，他的面容憔悴不堪，“桐壶……我……”

他病了，病的不轻。准备起身呼唤侍女的时候，被他按住了，“不要喊，御医所的人很烦人的，”他摇着头，“躺一下就好。”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任性！”即使是触犯龙颜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他将头埋在怀中，“真的求你了，一下就好。”

好无助的声音，空洞不堪，一如我的心。

于是，竟然默许了他这样无理取闹的要求。静静陪伴了他一夜，直至清晨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