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群记

    半夜里起了风，我万万没有料到，接踵而来的是白毛风。狂吼的北风卷动着雪花，像要撕破天空似的在头顶上奔腾呼啸。白毛风来得这样快，以至使我这多少有一些经验的马倌都紧张起来。刻不容缓，我飞身上马，把散得满山遍野的马群迅速拢到一起。我用力地挥动着套马杆，梢头上那长长的套马绳狠狠地抽到马身上，逼着它们不敢转回身来，只有艰难地顶风前进。风雪刮得人睁不开眼，喘不过气，手电光中，大团大团的雪花疾驰而过。我一刻也不敢停地在马群后面来回地抽着马，频频地挥着杆。要知道，如果马群掉过头来，顺风一跑，那后果将不堪设想。下风头二十几里的地方是一大片硝泡子。由于含硝量大，冬天也不结冰，上面是硝，下面是污泥，马群踩上就会陷住。一旦马群冲进去，前扑后拥，连踩带压，马群就完了。
    我拼命地抽着、赶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于来到了一个避风的山洼。马群好像也乏了，想静下来吃草，我也下了马。一站定，我才发觉，内衣全被汗水浸透了。
    风还是那样猛，雪还是那样大，但看看进了山洼的马群，我踏实了。只要我守在这儿，不让马群出山洼，那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我背风站着，裹紧大哈（蒙语：山羊皮大氅，穿时套在皮袍外）。刚想喘口气，只听得呼隆隆响，刚刚安静下来得马群又聚成一团，儿马子尖厉地嘶叫着，喷着响鼻，显得十分惊恐。我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只见黑压压的一群马，擦着我的马群边势不可挡地朝南狂奔而去。手电光中，我隐约看见一匹大儿马子披着银鬃，满身花斑，“是白依拉的马群！”我心中一惊，这样跑下去，是要冲进硝泡子的。必须截住它们！我急忙上马向着前面狂奔的马群追去。背后又传来一阵阵马嘶，糟糕！我的马群也要跟着跑过来了。我心里发急，勒了勒马嚼子，马的速度立刻放慢了。到底先顾哪头？前面，白依拉的马群已经看不见了，在狂吼的风雪中，只逆风传来一声声微弱的马嘶。不行！不能让马群冲进硝泡子。我不再犹豫，狠狠地给了马一鞭子。
    马儿放开四蹄，在无边的黑暗中狂奔起来。终于赶上了，马群已跑得拉成了长蛇阵，好不容易追到最前头，一阵猛抽猛打，迫使前面的马停住了脚步。我拼命堵截着，可后面的马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像是黑色的波浪汹涌地压了过来，截住这头，跑了那头，截住那头，又跑了这头……我忽然明白了，我的马群也离开了背风的山洼，加入到这里来了。
    我骑的马已经跑不起来了，它吃力地快步走着，还经常打前失，已经很累了。
    风似乎更猛，雪似乎更大了。雪花夹着冰碴，噼噼xx地打在脸上，却似乎不觉得冷。马群是挡不住了，怎么办呢？前面不远，就是硝泡子了……忽然，我心里一亮，“绕过去！”对，就这么办！我拼命地抽打坐骑，让它用{zh1}一点力气奔跑起来。我把马群往与风向成90度角的一侧赶。由于不再是顶风，马群听话了一些，慢慢地偏离了进硝泡子的那一条线，开始往风向的斜下方运动了。
    我轰这儿、赶那儿，直到我骑的马再也跑不动了，马群也出了危险地带。这时，大约有四五点钟，草原被黎明前的黑暗包围着。
    马群继续走动，我骑着疲惫不堪的马，在后面慢慢地跟着。
    天渐渐地亮了，在黎明的曙光中我来到已看清邻近公社的草场，这儿离那个背风的山洼已有几十里远了。
    风雪如斗乏了的野兽，虽然声嘶力竭不时发出咆哮，但也不过是挣扎两下，失了元气，没什么势头了。我的心略微平静了一些。现在，我应该更换一匹马，然后把马群赶回家。可我这小黄马，别说去追别的马，就连走动都很困难了。它浑身的汗水已结成冰花，嘴巴的下边，吊着两小节冰柱子，疲乏的身子微微发着抖。
    我正在发愁，忽然从山的背面出现一个骑马的人，直冲马群奔来。跑到跟前，我才认出是白依拉。只见他气喘吁吁，刚要开口问我，又将眼睛往两群合成一群的庞大马群一扫，就把要问的话咽了回去。
    他看了看马群，又看了看我，满脸的愧色代替了刚才的惊喜。他一句话没说，竟像个小孩子似的哭起来。一见他哭，我也急了，他平时可不是爱掉眼泪的人，我不知他出了什么事，赶忙问他。
    “都怪我，看你脸上，冻起了两个大疙瘩。”
    我伸手去摸，却被他制止了：“不能用热手摸，回去上xx药吧。”
    在赶着马群回去的路上，天已经开始放晴了，灰蒙蒙的云彩渐渐破碎了，阳光像水一样，从云块中流出来。远处，那高耸的雪峰被天边的流霞涂上一层赤金的光泽，雪峰下，那冒着炊烟的营子已经遥遥可见了。

王琦、姚鑫鑫  王琦，女，为北京二十二中66届高三学生，姚鑫鑫为北京二中67届高二学生，1967年11月同去锡盟东乌旗满都宝力格牧场白音乌拉队插队。王是羊倌，姚是马倌，二人在草原结为伉俪。《马倌手记》摘自二人1974年夏共同创作的长篇《一本来自塞北草原的日记》。《马倌手记》的篇名和《套马记》等章节名是摘后另加的。王琦回京后在中学任教。姚鑫鑫回京后在体委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