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信赖的人越来越少了
值得信赖的人越来越少了。
关于这一点,你只需被辜负上一两次,就会心悦诚服地点头同意。
我家太阳能热水器的上水阀扳手断了,需要拧开那颗瓜子一样大小的
生锈的螺帽,重新换上一支阀门扳手。
我抱着不指望任何人的态度,搬出工具箱自行操作。
但是不行,螺帽锈蚀得厉害,靠一只钳子和一只活动扳手根本动摇不了它。
如果我再付出一点耐心,比如,给锈死的螺帽点上几滴汽油,或许一夜之后它会自动松口。
因为那只螺帽虽然死死地锈在螺杆上,而我相信它的内心不会死透。
问题就出在我对它失去了耐心。我电通了学校后勤处水电维修中心,我似乎相信
他们拥有对付这只螺帽的专门工具、专业经验和行家里手。
他们派来了两个壮汉,帆布挎包里叮叮当当全是工具。
两人查看了事故现场,说:换零件的钱你得自己掏。
我说:零件我有,不就是一只阀门扳手嘛,跟断掉的那只一模一样。
只需要你们动用专业技术把那颗小螺帽拧下来,把新扳手套上去即可。
他们没有吭声,开始轮番上手。
我注意到他们所使用的工具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钳子和扳手之类。
他们的手劲肯定比我大。他们的手,驾驭五金工具和各类螺丝的能力
应该和我驾驭毛笔与汉字的功夫差不多。
我准备在他们拧开螺丝之后,敬他们每人一颗香烟,并以货币的形式酬谢他们。
我靠写作挣来的稿酬,此刻正好可以匀出一部分,作为他们的劳动报酬。
谁也离不开谁——至少从理论上讲是这个道理。
劳动不分高下,货币从诗人的手流向水暖工的手,体现的正是这一点。
然而,他们迟迟没有拧开那只瓜子般大小的螺帽。
“你们没有什么特别的打开生锈螺丝的方法吗?或者什么特殊的工具……”
没有。其中一个从帆布包里拎出了一只牙口尚好的大管钳,递给他的搭档。
另一位接过去,开始用大炮打蚊子了——我觉得那只小螺帽还不够塞那只大管钳的牙缝。
但是我们要相信专家。再说了,俗话讲,用人不疑。
此刻我似乎不便插嘴,就像外科手术进行中,患者和家属不便对医生指手画脚一样。
顺便说一下,上水阀及一大推管子被包在卫生间墙角的一个小空间里。
只有一个人头大的小门可供伸进双手实施操作。
我看不见里面的施工细节。但我担心螺帽会被大管钳咬碎,至少残存的棱角会被啃光。
或者,这是最可怕的:螺帽没有拧开,却把螺杆连接的水阀的内脏给整残了。
因为很显然,大管钳用在螺帽上的力,会沿着螺杆转嫁到球阀的内脏
——假如不用另一把钳子或扳手固定住螺杆的话。
几分钟后,我果然被告知,阀门坏了,需要换一个新阀门,需要放完水箱里的水
需要关闭水源、断开水管、开肠破肚重新换一只阀门……
他们问我怎么办,现在换?还是不换?并告诉我应该买一只什么型号的阀门。
我说,你们可以确定,阀门彻底报废了?他们态度一致,十分肯定。
我说,既如此,我不得不承认,本来是个撬锁的小活儿,锁没撬开,门却给你们报废了。
他们没有言语,但似乎xx听懂了我的意思。
我接着说,你们的操作方法有问题。你们是专业人士,应该比我更清楚:
要拧开那只螺帽,必须用第二把工具卡死螺杆;否则,连轴转很容易报废阀门。
其中一个争辩说,螺杆是圆的,没法卡住——这时,我有点为他感到脸红
因为水阀的螺杆至少有一段是方的,水阀扳手正是利用这一点咬住螺杆开闭阀门的。
就在扳手断掉的这几天,每天晚上我都用一只钳子咬住那个部位
顺利地完成开阀上水的动作。但使用钳子毕竟不如重新装上一只扳手方便。
很显然,他们要么是专业上不过关,属于不合格劳动者;
要么是道德上有缺陷,已经习惯了睁着眼睛说瞎话,习惯了把知识分子当傻瓜。
我说算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不管怎么说,一个电话你们就来了,谢谢啦。
说完,我请他们抽烟,他们说不了,他们说你想好后再给我们打电话。
我想,我不会再给他们打电话了,即便我家的麻烦由一只螺丝帽升级到一只阀门了。
他们辜负了我的信任——无论是专业水平、敬业精神、还是作为普通人的诚实厚道。
在我当记者的二十多年里,我没少为包括水暖工在内的劳动人民抱打不平。
为此,我甚至牺牲了自己溜须拍马升官发财的许多大好机会。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从鲁迅的时xx始,我国人民就不大领知识分子的情。
他们从骨子里还是敬畏并仰望那些直接掌控他们的切身利益的官老爷的。
大的不说,就算我是个小小的什么处长,他们也绝不会因为一个螺帽而弄坏整个水阀。
更不敢对我睁着眼睛说瞎话:螺杆是圆的,没法卡住。
许多年前看到过一篇文章,题曰“论平民腐败”,大意是:腐败并非官僚集团的专利;
平民腐败更普遍;平民腐败不显眼,主要是因为平民从事腐败勾当的条件尚不充分。
一位美国人如此评价他眼里的中国人:
不敬业,总想着不劳而获;不诚实,总想着损人利己。
对于外国人的偏见,我无话可说。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
在中国,值得信赖的人越来越少了——虽然我们不应该以点带面,以偏概全。
2010/6/2北野写于海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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