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肉 爷 们 
一

    今天看到狗肉爷爷的时候，他老人家又在和人怄气。我走上去问他：“狗肉多少钱一斤？”

    “十五一斤，要买就买，不买赶紧走，别想跟我还价。”狗肉爷爷话还没说完就开始摆着手轰人。

    临着卖菜的大姐赶紧向我解释，“老爷子就这脾气，您别介意，刚才有个人跟老爷子还价，把老爷子气着了。”“哈哈...”我笑了起来，“大姐您不用解释，我和老爷子是老熟人了。”

    我到对面的小卖部买了两瓶二锅头回到狗肉爷爷小三轮前把酒往三轮车上一蹾，说：“来二斤狗肉。”老爷子给我弄了一条狗腿和一块狗排骨，一边用他的杆儿秤称分量，一边嘴里还嘟哝着“饭馆里四十八一斤还跟我还价......”

    我虎着脸打着一本正经的官腔故意逗老爷子老爷子，“政府可是不让用这杆儿秤了，你这秤准吗？”

    哗，老爷子把秤盘子里的狗肉倒回大盆里，说了句，“不买赶紧走！”就胡子一撅一撅地继续生气。

    “哈哈哈哈......”我笑的肚子都疼了，“得了得了，老爷子，逗您玩呢。”

    老爷子把狗肉装进塑料袋里，我打来塑料袋撕下一块狗肉放嘴里嚼着，“香！真香！老爷子，借您的酒盅儿咱爷俩喝点儿？”我看着狗肉爷爷向我的二锅头努了努嘴。

    狗肉爷爷看到我把狗肉塞进嘴里就已经有气了，又见我用酒来引诱他几乎就确定了我不怀好意，他一把夺过都肉袋子伸出另一只手说：“先给钱！”

    我递给他三十块钱，故作委屈地说：“瞧您这老爷子，还差得了您的钱，就跟我是强盗似的。”

    狗肉爷爷把钱放在眼前看斟酌了，脸上已经充满了少年般的羞涩，嘴里嘿嘿笑着又从狗肉盆子里拿了一块碎肉放进我的塑料袋里。

    我俯下身对着老爷子的耳朵小声说：“爷爷，这下咱爷俩能喝点儿了吧？”老爷子嘿嘿笑着羞涩地从怀里拿出他的青花瓷酒盅。

                                       二

    和以往一样，狗肉爷爷还是没认出我。这不奇怪，因为他七十多岁的姑爷到家里去看他的时候老人家居然问姑爷：“大兄弟，你找谁？”能记住自己的家，能记住自己有多少钱对一个一百多岁的来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谁都知道狗肉爷爷一百多岁了，但是谁都说不清他老人家究竟有一百零几岁。反正有人估摸着老人有一百岁的那年他那九十二岁的儿子死了。那天来报信儿的孙子怕老爷子受不了还特意带了一个医生来，没想到老爷子嘿儿嘿儿地乐了，还不无得意地说：“小子没出息，活不过我。”这把七十多岁的长孙也给逗乐了。

    临走老爷子让孙子给死鬼儿子带上了一壶酒，还神秘兮兮地说：“那小子从小就偷我的酒喝，为这我没少揍他，这事儿他不让我给别人说，怕丢人。你小子也不许和别人说。把这壶酒带上，就算我这当爹的给他开酒禁了。”然后又指着孙子说：“你小子不许学你爹，偷你爹的酒喝。小孩儿们得学好。”

    回到丧事上，孙子和医生把这壶酒的来历跟家里人说了一遍，大家伙都笑喷了。那回丧事也就变成了喜丧。

                                      三

    我定居在这个小城里后{dy}次听说狗肉爷爷这个名字是在我一个朋友嘴里。那时的狗肉爷爷用现在的话说在我们的小城里已经是成名多年的腕儿了，成名的时间要早过新中国的历史。路过熟悉他的人就算不买东西也会和老人家打声招呼。你不要指望你向老人打招呼老人就会理你，老人就算给你动动他那山羊胡子就算给了你天大的面子。除非你买他的狗肉。

    有一回市长到下边来视察自由市场，和一行人来到老人家的摊位前。那会儿还不是卖货的时间，老人正坐在马扎儿上冲盹儿。市长的秘书不知深浅地叫醒了狗肉爷爷，老人家只是睁了下眼一句话没说接着闭目养神。

    这条街的工商所长有点慌神儿，轻轻推了推狗肉爷爷小声说：“老爷子，市长来看您来了，说句话呀。”

    这次狗肉爷爷连眼都没睁胡子一撅一撅地说：“娃娃睡觉不能推，老人睡觉不能喊，这规矩都不知道？人事儿不懂！市长的官儿比直隶的督军大不？”

    市长很尴尬，工商所长脸上也见了汗。市长的秘书不高兴了，说了句“你怎么能拿国民党的官儿和咱们共产党比呢？”

    狗肉爷爷睁眼扫了一眼这位秘书闭目说道：“什么党我不知道，我就知道老百姓挣钱过日子。买肉你就拿钱，不买你们就走人，别耽误我冲盹儿的功夫。当年曹锟当直隶督军的时候也是这话。”

    那一刻空气仿佛凝结了，随行的官员脸色都很难看，工商局长已经开始小声训斥这条街的工商所长，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市长的脸上。

    “您是狗肉爷爷吧？”市长开口说话了，“早听说您煮的狗肉好吃，我今天是特意来买您的狗肉的。”

    狗肉爷爷拄着膝盖站起来掀开狗肉盆，让市长挑。

    市长挑了一大块狗肉叫狗肉爷爷给称过分量付了钱，顺手撕了一块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不住地向官员们称赞：“好肉好肉！我得给我爹带回一块儿去，这要是拿这肉下酒老头儿准高兴准过瘾。”

    听到市长这么说微笑又都回到随行的官员的脸上。

    狗肉爷爷用刀子割下一块狗排用荷叶包好了递给市长说：“听你这么说，说明你小子是个孝子，看在孝子的面子上把这块肉送个你爹下酒，这地方的肉软和，上岁数的人吃不塞牙。”

    市长一边表示感谢一边赶紧伸手掏钱，可是发现口袋里除了狗肉爷爷找回的几元零钱再没有多余的钱了，于是市长赶紧朝别人借。官员们也纷纷解囊相助。

    狗肉爷爷压住市长的手怜惜地看着市长说：“可怜见儿的，当个官儿也挣不着几个钱，还得朝别人借，不知道几天才能吃上回肉啊！算了小子，这块肉说好了是爷爷送你爹的，不要钱。以后馋了的时候就过来。”

    市长一行人楞了一下，转而都笑出了声。市长笑着说：“好，爷爷，馋了我就过来。”回头又对工商局长说：“无论狗肉爷爷到哪里卖狗肉都不许收他老人家的管理费。”工商局长连连点头。

    从此，再没人收过狗肉爷爷的摊位钱。

   

  四

    谁都知道狗肉爷爷爱喝酒，可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位一百多岁的老爷子究竟能喝多少酒。这事儿我知道。我也是因为喝酒才认识的狗肉爷爷。

    狗肉爷爷卖狗肉不拘地方，走到哪儿卖到哪儿。有时候他进市场，有时候在胡同里，有时候在饭馆门口。

    那是十年前的事儿了，那天我和几个朋友到一家叫做“刘三香肉馆”的小饭店吃饭，当时看到狗肉爷爷在这家门口卖狗肉哥几个就馋得口水直流，于是就买了二斤拿进饭馆下酒。塑料袋一打开临桌的几位客人就一个劲儿地抽鼻子问什么肉这么香？我们指了指门外，说是狗肉爷爷的狗肉。这可好，临桌的几位三三两两都到门外去买狗肉了。

    这下子饭馆的老板刘三不干了，因为刘三香肉馆不仅卖酱牛肉、烧羊肉、五香驴肉，也卖狗肉。在我们的小城里，“刘三香肉馆”也是小有名气的，他们的狗肉味道也算不错。看到大伙都去买狗肉爷爷的狗肉了这让刘三老板心里很不舒服。客人他得罪不起，可是在肉馆门前卖肉这不是眼睛里面插棒槌吗？刘三气哼哼地冲了出去。

    没一会儿，外面就嚷了起来。我们赶紧到外面瞧热闹，就见刘三扯着狗肉爷爷不依不饶。狗肉爷爷低着头，一张老脸羞得红红的，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我们赶紧拉开两个人，生怕这么大岁数的老爷子有什么闪失。

    “你们给评评理，有这么干的吗？在肉馆跟前卖肉，这太不讲道义了！”刘三瞪着驴蛋一样的眼指着狗肉爷爷冲大伙说。

    我们赶紧打圆场，说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难免脑子糊涂，让老人走吧。让我们没想到的是狗肉爷爷不干了，瞪我们的眼睛{jd1}不小于刘三，“谁老了？谁糊涂了？爷爷就是不识字儿，不知道这馆子是卖肉的馆子，我知道今儿个这事儿差了，有点坏了规矩，可是爷爷不糊涂！”说着狗肉爷爷放下车，挺身走进饭馆。

    我们拥着狗肉爷爷来到柜台前，生怕老人家出啥问题。爷爷用手巴拉开我们搀着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包，把手绢摊开在柜台上露出里面裹着的一把钱。爷爷扯出一张一百的递给柜台里的营业员说：“拿两瓶老白干儿，弄差了事儿就要罚酒。这是规矩。”回头对我说：“小子，接你的桌子使使。”

    一群人围在我们刚才喝酒的桌子旁，狗肉爷爷站着，我们没人敢坐。一瓶白干儿分两杯狗肉爷爷倒满了两茶杯酒，一杯双手捧着递给了刘三老板，一杯自己端在手里说：“我今儿个坏了规矩，自个儿买酒给掌柜的赔罪。”说完一大玻璃杯酒一饮而尽。

    刘三老板有点傻眼了，这要是把老爷子喝坏了，他自个儿可就成了全城的罪人了。于是，刘三忙不迭地向狗肉爷爷赔罪，又紧着使眼色求我们给劝着点儿。

    狗肉爷爷喝完这杯酒坐在椅子上对大伙说：“还有，打今儿个起，我三天不卖肉，一会儿外头车上的肉都给大伙分了，我一个子儿不要，喝酒算是打，这个算是罚。”我们赶紧坐在老人家身边，抹索着老人的前心后背劝老人消消气。

    狗肉爷爷扑哧笑了“我生啥气呀？这事儿本来就是咱做得不对。你，”狗肉爷爷指着刘三老板说，“我坏了规矩该罚，你不尊重老人也该罚不？”

    刘三之前已经满脸是汗，见老人乐了，一脸的如释重负，屁颠儿屁颠儿地来到狗肉爷爷身前猫下腰满脸陪笑：“该罚该罚，爷爷说咋罚就咋罚。”

    狗肉爷爷伸出皱巴巴的老手一个响亮的爆栗落在刘三的脑门儿上。一时间刘三香肉馆里爆满了笑声。

    那天狗肉爷爷又喝了不少酒，后来是我用狗肉爷爷的三轮把老人以及他的空肉盆送回的家。

    那三天狗肉爷爷果然没出门卖狗肉。

                    五

    狗肉爷爷煮狗肉的的手艺在小城无人能及.我们都知道狗肉本身有一股恶气，为了除掉这股恶气很多人用大量的香料去压制这股味道，{zh1}煮出的肉已经失去了狗肉特有的香味，而是一股中药汤子味儿。狗肉爷爷不是这样，他是用最简单的调料对肉的自身味道加以引导，不但把狗肉不好的气味除掉而且还使狗肉所独有的香气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压制”和“引导”，这里面可能有很深的哲学内涵，狗肉爷爷不懂哲学，他老人家只会小火炖狗肉。

    很多人都想学狗肉爷爷的xxxx肉爷爷说了：“我不收徒弟。”苦苦哀求也好，死皮赖脸也好，就是不教。人家走了，狗肉爷爷就会撇撇嘴说上一句：“我儿子我都不教......”

    好多大饭店的老板也看上了狗肉爷爷的手艺，有的想出高价买老人家的手艺，有的甚至干脆想把老人家养起来。对开着xx车来家里的人，狗肉爷爷连门都不开，被弄得麻烦了就会往门外的xx车上泼狗血。老板们没辙，于是就托人带话，或是许房或是许钱。对来当说客的人，无论是亲戚还是朋友，老爷子一水儿地全轰出去，轰走了人还是撇撇嘴：“我儿子我都不教......”

    我曾经在和老爷子喝酒的时候问过他，人家给那么多钱为啥不教？狗肉爷爷眨了眨满是皱纹的眼皮凑近我耳边小声说说：“我要钱没用，又不想给我儿子找后妈，又不xxx。”说完后，老爷子就嘿嘿地坏笑起来，那笑声让人百听不厌。

    我也笑得眼泪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