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同事兼老朋友的母亲仙逝，接电后立即赶往Z城。老人家虽曾是“黑五类”家属，但晚年有福，儿女事业有成，而且个个孝顺，年近耋龄高寿返赴仙乡，丧事隆重，吊客如云。算是“喜丧”，所以拜祭之后，我就被一帮老同事、老朋友拖去聚饮，席间见到了十多年前的同事强。

    强不到四十岁，已是沟壑满面，须发两色！小老头似的！

    十余年前，强与相当端丽的女朋友芬双双“分”（精英教育时期，大学生包分配）到我觅食的单位。两人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为了分到一起，很花了些精力和银子。

    上班后，两人不久结合，夫妻恩爱如饴，年轻同事引为楷模！

    翌年喜得一女，强给女儿取名“曦”。曦的出生，的确像朝阳一样照耀这个三口之家，强和芬显得更为幸福！

    小俩口对女儿充满美好预期,为了确保女儿未来接受良好教育有厚实的经济基础，在女儿出生的当月即给小东西开户存钱！

    在曦三岁时，我回到Z城，半年后，强也离开那里――他以{dy}名的成绩考入Z城一所名校，成了该校一名高三数学“把关”老师。

    听说强与芬离婚,是我最震惊的消息！它几乎撼动了我笃信的“人间有真情”这一信念！

    我向老同事打听过他们离异的原因,大都语焉不详。当然其中也有纯属猜测的各种说法,其中一个版本是:强来到Z城,灯红酒绿之下当了陈世美！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相信这个版本,因为一则,为此离婚巳成常态;二则,强在大学虽然学数学专业，却写得一手好字,且喜文学艺术,偶尔还整点儿诗词什么的,是一个算得上风流倜傥的帅哥――这也是当年他轻松摘取芬那朵“班花”的重要因素！

    此后十年,我与强几乎没什么联系。只听说强与芬离婚时,强坚持争取到了抚养权、并带在身边的曦,已经上了初中！其间见过一次芬,自然是容颜黯然,一脸憔悴！

    这天席间,座上都是相当尊敬我的当年年轻同事,三杯“金习”下肚,又犯了喜欢“训导” 年轻人的老毛病,在得知强与芬仍然各自单身后,我自作多情要“成人之美”,坚持追问二人离婚的原因,喋喋不休地要促成“破镜重圆!”

    我“语重心长”地说:“强,还是原配搭子好啊！”――几乎与此同时,强的密友东忙向我递眼色,意为阻止我说下去！

    “哥！别说了......！”强端起面前的满满一杯酒,仰脖一饮而尽！

    此时,我才发现,强的脸已经因痛苦而扭曲!泪花在他双眼闪烁!酒量并不好的强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辞席而去!搞得我为自已的不知趣既尴尬又困惑！

    第二天,是朋友母亲出殡的日子,在东的车上,他告诉我,强、芬离婚的真实原因,是因为曦是女孩,强的父亲以命相逼!强迫强离婚,再去找女人生个男孩!――他父亲的“理由”是:他家三代单传!――其实,强有姑奶奶、有姑姑、也有姐!但女人在他父亲眼里,是不能算家族“传人”的......！

    我始则愕然！继则无语......!

    对强的父亲,我是有所了解的。强是一个大孝子,父亲是他人生{dy}个偶像！从强的口中,我听到了对于父亲的太多颂词:智慧、勤劳、持家有道、睦邻乡里、德高望重......!

    在曦出生前,强的父亲也常来我们单位玩。我同他有过几次交谈。

    这位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读过中学的农民,给人的印像:斯文、整洁、彬彬有礼,他有意识处处显示有别于其他农民。在同强的同事说话时,喜欢将"之乎者也"夹在口语中,时不时来两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类的“名言”--是一个典型的乡村文人！虽然有点酸味,但从同他握手如同握一把钢锉的感觉,能感受到他同时又是一位勤劳的体力劳动者！我对他也还不乏好感.

    曦出生以后,强的父亲就再没来过！

    我问东,强是否有过反抗?东说,强认为父亲培养自已太辛苦,又是以死相挟，万般无奈之下,是芬首先妥协了！

    东告诉我,其实在“协议离婚”的时候,强只要女儿,不要一分钱的家产。根据现行计划生育政策,这就让父亲要给儿子再找女人,只能找未婚的、离异不“拖油瓶”的、还要是不嫌当贫穷家庭后娘的!强为自已设置了再婚的重重障碍,实则就是一种消极反抗!他父亲也奈何不得。

    我问东:“他们就这样耗着？”

    东告诉我,随着曦的长大和强父的老迈,双方力量此长彼消,强与芬还有团圆的很大可能性！

    不过,我和东都谓叹:即使强、芬马上破镜重圆,双方都已经龄近中年!过去的十年,本应该是他们最美好的十年啊!强父自以为有别于普通农民的“文人”身份，也恰恰造成了他的悲哀――一种自已并未意识到的悲哀！

    我想起了《孔雀东南飞》中两位主角焦仲卿与刘兰芝!强和芬的故事比焦刘的故事更凄楚!因为在这个真实的悲剧中还多了一个弱小的主角――曦!一个弱小的生命,是在一种怎样的人为悲剧氛围中苦涩成长啊！

    相信许多人在知道了我这两位昔年同事婚变的故事,都会一声叹息!――也只能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