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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观照路翎
林伟光
在现代文学史里，路翎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他或者命运不是最糟糕的，他终于还是盼得了{zh1}的平反，晚年还写下了相当数量的文字。但每读他晚年的文字，如果与他早年的那些意气风发，甚至灵气横溢的作品并读，我的心总是不由自主沉重了起来，判若两人的文字，仿佛令人匪夷所思。一个作家，一个天才的作家，他怎么被改造，整个儿的，彻底的，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具机器，这可以说是十分致命的。作家必须首先是一个个性鲜明的人，敢恨敢爱，这才有自己的独特思想，自己的风格。这种个性化的痕迹，几乎贯穿其文字，作品才能熠熠夺目。就说路翎，他就是这样的十分难得的作家。也就二十岁不到的年纪，《饥饿的郭素娥》、《财主家底儿女们》，横空出世，究竟怎么令人激动。或许当其时，即使路翎，也断不会意识到他的写作生涯会如此波诡云谲。以他这么年青，政权更迭时，猜想也必然对崭新的明天充满了遐思与美好的梦幻。果然如此，手里有他写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的两篇小说，时当抗美援朝，顺应潮流，当然也是写志愿军战士的，这是当时最可爱的人。但是恰恰这几个小说，使路翎遭遇到了文学与人生的折戟沉沙。杜牧诗说，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这些沉埋多年的小说，分明即沉沙之折戟，如今磨洗，我们依稀还可见到历史的斑驳。
这是怎么的小说？因为那“毒草”之名，即使隔了几十年，我还是这么的充满了好奇。阅读就这么令人忐忑不安，可是即使翻了几遍，颠来覆去地看去，如果拿同时期的同类作品来比较，当然颇有个性的风彩，一种另类的趣致，使它卓然不群。不过，以如今的眼光衡量，究竟也看不出有怎么“毒草”之处。这其实也该佩服其时那些先进人们锐利的目光，仿佛都有放大镜的功能，从字里与行间，居然就看出了那么多的毛病来，于是就想能这么无限放大，甚至上纲上线的，到底是一种本事。然而，这究竟于创作是否有利，却也成了问题。依我看来，似乎多少有些“煮豆燃豆萁”的悲哀。一个年青人，有才华的小说家，只是希望以他的观察和理解来写小说。因为与流行多少有点不同，想把人物描写得更丰满真实，更人性化些，那些可爱的人们，毕竟不应该像机器似，或者某种工具，他们有血有肉，有情有爱，也有对后方家庭与亲人的牵念，其中更有朝鲜姑娘对我们战士的纯洁的爱情。这应该是多么真实的描写。小说生动地反映了爱与纪律之间的矛盾，在铁硬之中表现出了脉脉温情。可是这就成了他的错误，这温情这爱也通通成了人们批判的靶子，种种莫须有的帽子，纷纷从我们的某些坚持党性的作家、批评家手里飞来；令人颇为不解的是，那些作家，懂得创作的作家，却也说出了许多让今天我们费解的，xx可以称作强词夺理的话。他们指责路翎“温情主义”、“不真实”，有的更说是“小资产阶级的不满和叫喊”，......联系这些批判，再阅读路翎当时的小说，我们似乎对那一阶段小说包括其他文学作品的图解、公式，以及不堪卒读，有了更多的了解。
文学必须写人表现人性，体现人文关怀，这应该是文学工作者必具的常识，但在某一时候，我们却把文学当政治的附庸，成了图解与宣传的工具，这种罔顾创作规律的观念，其实挫伤甚至破坏了作家的创作力，更多的创作因此已不是文学作品了，十分可怜地沦为很拙劣的宣传品，成了速朽的，毫无文学价值的文字垃圾。那时对路翎对萧也牧的批判，还有对俞平伯的批判，其实已开启了一种极恶劣的后患无穷的先例，更多作家及作品的命运，已很宿命地无可避免了。
路翎最初面对压力，他依然豪迈地敢于抗辩，面对众多的强词夺理，他有些伤心有些委屈，却也无所畏惧，因为他真理在握，这也是他可爱与天真之处。只是这种不懂政治的天真，却也是他的悲剧，很快他就淹没在批判的海洋里，并因“胡风集团”被逮捕，从此在文坛消声匿迹。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路翎才又浮出水面，却已身心大损；更令人惋叹的，那个有鲜明个性，才华夺目的路翎已遁归历史。因此，从某一个层面上可以这么说，作为小说家的路翎其实已死了，他的精彩永远留在历史。那么，他活着的意义，似乎更多的是，从另外的方面给我们一种标本的警示，有道是：人有病，天知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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