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纹深隽,弯曲向上,枝桠堆叠,映几个淡淡桅棹影子,你牵我搭,静静偎在一旁。海风送过刺骨湿气,哄哄作响,把云推过去些,便又遮了那影子。拔起近处三五人家,不见炊烟,不闻犬吠,只默不作声。白蒙蒙如添几笔薄雾,阴阳互照,倒是甚好一副白描。只是缺点人气,太死,让人瞧来抑郁不快,故提起笔来,点几个样子,隐隐约约,直到路旁衰草,还探出两个头来。一个扎巾飘动,胡须撩撩,眼睛发亮,朝外面只顾瞧;另一个胡渣凌乱,面皮稚嫩,虽也跟着朝外面看,心在原地,只等主人下令。
孙靖和韩三这主从两个在这里张望了好一会儿了。马拴在远处,免得惊动了村里倭人。这里虽是高处,房屋遮挡,却瞧不清楚。只见几个带斗笠的,捏着长枪走过,有时也来去几个人,说几句什么话。
“韩三,可还记得我同你说的,我祖武烈皇帝少年时杀水贼的故事。”
“自然记得。”
“如法炮制。我先出去,瞧瞧三色,但有不妥,便喊你。你便跳出来左右招呼,做指挥军士包裹模样,倭人心里一慌,我便拔刀追斩。”
韩三听得笑起来,点头答应。
“刀。”孙靖伸手,韩三忙把主公佩刀递过去。孙靖一腾身跳将出去,高叫道:“什么人在那里!”
几个守在近处的倭人听得,连忙转过身来,见来人一身儒服飘飘,手里却提着把刀,互相瞧了瞧,一个人撒腿奔屋子里去了。待孙靖走到近前,十几个倭人已在当面。大多阴沉无主,捏着枪等候主人发令。孙靖把那为头的瞧了瞧,一身竹甲,藤条连结,腰间挂着大小两杆刀。面目凶狠,却笑着拱一拱手,呱呱的不知说的甚话。
倭人早先仿效吴人说话,叫做吴音,有些词句倒是十分近似,可还夹带着他本来言语,便如今日舶来英语词汇,翻做汉语,仍不能叫英国人听懂汉语。孙靖当时便只得瞧着他神色,似乎没有敌意。正待要同他们比划比划了瞧,忽然哗哗地一阵响,这倭人们身后,走出大群枪矛来。
“缓兵之计?”孙靖心中暗叫声不好。手上刀鞘紧一紧,往后退两步,眼望着那走来的人群中,衣甲华丽者,料来定是倭贼首领。
“韩三!”猛的这一声喊,把面前倭人先惊到,三五根矛头折过反光横将过来。好啊,果然要动手么。韩三听得令下,早跳在高处,厉声呼唤,左右招手,那倭酋见了,连忙踏住自己身影,正相随奔来的长矛纷纷止步。机不可失。孙靖发一声喊,划开步子,寒光一起,白衣拢过,画纸上飘起两道红墨,沸开来。倭人们当是宋兵大队涌来,就要包抄,正心慌不知进退,吃他这一撞,矛尖绞乱,待纷纷散开指向垓心时,定睛一看,头领已被制住,刀架在颈项,身旁倒翻了几个近卫,血染当地。
百十号贼人一击而定,韩三在上面见了,咧嘴憨笑。
“弃了兵器,留下你等性命!”孙靖一声喝,春风抄起铁刷沾着水照面一手手抹去,那倭人虽不知甚意思,心中惊怕,面面相觑。这东海岛国人相貌自有特征,眼皮落单,五官局促,原先瞪眼鼓腮,瞧来十分凶恶,可如今,半点杀气也无,如一众小鬼躲在四下,手里器械虚捻,身弓面怯,都瞧着那倭酋,等他下令。
“放下!”孙靖再喝一声,韩三已经抢到,把出xx来助势。
叽里呱啦的,那倭酋嘴唇急速翻转,劈劈xx,长枪短刀俱落泥地,扒开两腿,一周遭都纷纷跪下来。
“跪却不必,韩三!”
“诶。”
“取绳子来,将这些人悉数绑了。”
“绑了?”
“怎么?”
“这约莫有百十人,却哪里找这许多绳索来绑。”
孙靖不由笑了。
“也是,问着他们,若有的,拿出来自互相绑了,也省你力道。”
“诶,是。”韩三照办。那倭人身上本有绳索不少,无人反抗,温顺如羊,便互相绑了,余下的韩三自去找来绳索绑束停当。
“牵在头里,带回去交官。”孙靖把刀收起来丢给韩三,卷起袖子来细瞧了瞧,还是溅了老长一道血痕。罢了,回去小心着些,把这阴面遮好便是了。
韩三也便回头拉起绳子,那偷眼往这边瞧的倭人连忙又垂下头去。把他们一路牵着,寻到马匹拖走,如同抓了串螃蟹,一群人回城里来。半道上碰见本城张赵两个都头领着土兵赶来。相见了,二位都头说是百姓来报,孙郎只带随从两个人就去了,深恐有失,故急来接应。
“赖神明保佑,所幸无事,便将倭人就此交二位带回。”孙靖笑道。
“如此多谢了。”
“诶,孙靖也是本城乡民,不过出些微薄之力,倒是二位辛苦,又为此事奔忙一趟。”孙靖催马近前几步,韩三早已会意,自顾与那帮闲交接人犯。
孙靖自然要客套两句近来繁忙,便问可有空闲出去坐坐,不过几句言语,两边都已明白。
二位都头道声:“多谢”,便押着倭人回去了。
韩三望着那一串蟹弓身踮脚游去,喜笑不止。
“这个人可是痴了,你也不曾打斗,如何便自己痴了”。孙靖看着他笑骂。
“哪里是我痴了,分明是那些倭人,却是痴得很。”
“如何见得痴了?”
“我跟随大人,也见了许多阵仗,却不见如此温顺的人,便是叫他们自己绑了,也不吭一声,乖乖照做。”
“所以说是‘东夷性柔顺’嘛。”孙靖轻蔑一笑,提一提缰绳,胯下马耸动鬃毛,“走吧,莫叫家里等得心焦。”
“诶。”韩三忙驱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