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在漏走什么
——解读汤养宗《拧紧的水龙头还在滴水》
文/云南匪石
在“诗先锋”论坛，一位叫桂中瘟神的诗友告诉我，说汤养宗是一位实力诗人，他的诗好得很，推荐给我读。笔者只是初学写字者，自己一个人瞎折腾惯了，对朋友的推荐没太在意。后来，桂中瘟神传给我他所收集的中外名家力作，取名《盗火集》和《盗火集补遗》两本，都是电子文档，做得非常细致、厚实：一方面，是收录的传世经典名作质量非常高，均是大家名作，正好也是笔者非常喜欢的；另一方面，是收录的范围非常广，中外名家几乎一一网入。《盗火集》、《盗火集补遗》都收录了汤养宗的大量诗作，于是，开始认真读汤养宗的作品。由于时间关系，加上之前对汤养宗的诗没有什么了解，所以他的诗也没能嚼碎，更没法全部消化。
近日，偶然的机会，进了汤养宗的新浪博客，看到他的不少诗作、随笔，以及许多名家或爱好者解读汤养宗的作品，收获不小。尤其读到他写于博客中的2010年1月7日的《拧紧的水龙头还在滴水》，大约是{zx1}的一首吧，非常好读：
《拧紧的水龙头还在滴水》
文/汤养宗
拧紧的水龙头都还在滴水，像谁还有话说
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开头是厨房里洗菜那个
洗脸盆和淋浴器也接着来，我夜里读书
会听到一滴滴冒出的滴答声，就感到
身体正出现新的裂隙，那个抽水马桶
也有问题，有时的梦境会续上它汩汩的样子
仿佛自己正在拉稀，要把肠胃中的谷物
一一清算出来，在这个交代不清的
吃来吃去的年代，莫非我患有肛漏症
前两天，屋子外头用于浇花的也开始作怪
而邻居正在责怪那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骂她走心，所弹的钢琴曲老是跑出了杂音
那又怎么样，连我一向看好的某影星
最近也在故意走光，我现在要去想的是
浇花用的这个，要是在夜里，是星星
在计算不断掉落的响声，而我们耳朵都不在场
手更是用不上，手经常是没有用的
这是我的家，到处在漏水，什么也拧不紧
修水管师傅老叫不到，他们的手艺也越发可疑
2010-1-7
一口气读完，毫无艰深晦涩之感，全诗也没有那些华丽的辞藻和意象。多读几遍，才发现越读越有味。
首先，是很生活的题目。我家洗手间的水龙头就这样，再拧得紧，也会经常滴水：隔三五秒，就会滴在下面的水桶里，寂静的夜里，清脆的响声，像木鱼声不急不徐。
“拧紧的水龙头都还在滴水”，很日常的起笔，让人一下子很轻松地就进入了他的叙述。接着，开始讲述“滴水”的事物，全是日常的：厨房里洗菜那个水龙头、洗脸盆的水龙头、淋浴器的水龙头、抽水马桶的水龙头、浇花的水龙头……都在滴水。刚读的时候，并没太在意，多读几回，发现这里面的荒诞不经，以及作者漫不经心一般注入的深意：家中所有的水龙头都在滴水？其实不然，是诗者另有所指，即把日常进行了夸张、变形，增强了“滴水”能指的强度和能量，把所指挖掘得更深入更广阔。
诗中几个细节，看似写得很随意，细读却是写很迷人很深邃。
{dy}个细节是厨房、洗脸盆和淋浴器的水龙头滴水引发的自省式联想，“我夜里读书/会听到一滴滴冒出的滴答声，就感到/身体正出现新的裂隙”，拧紧了还在滴水的水龙头，自然是某个地方坏了，出问题了，由此联想到“我”的身体“正出现新的裂隙”。裂隙指什么？惯常的生活被打断，是生活中某些地方出现“滴水”，让诗者忧虑与不安。“裂隙”既是一种双关与隐喻，更是互文笔法；既指生活、时代或者其它新产生的裂隙，也是在诗者心中形成的对应的镜像。
第二个细节是由抽水马桶滴水引起诗人的联想，“有时的梦境会续上它汩汩的样子/仿佛自己正在拉稀，要把肠胃中的谷物/一一清算出来，在这个交代不清的/吃来吃去的年代，莫非我患有肛漏症”，再引到了“我”的身体出现毛病，但语境已经拓展到“交代不清的吃来吃去的年代”，有一种自嘲式的幽默融于其中，乍看很轻松俏皮，实则抒写着忧愤与沉重。
第三个细节是由浇花的水龙头“滴水”，接连引出“而邻居正在责怪那个如花似玉的闺女/骂她走心，所弹的钢琴曲老是跑出了杂音”、“连我一向看好的某影星/最近也在故意走光”，由“滴水”引向更广阔的涵盖：漏的东西越来越多，诸如某些精神的流失，诸如愈发突出的道德失守，诸如竞相追逐浮华泡沫的社会心态越来越普遍问题，等等。
“这是我的家，到处在漏水，什么也拧不紧”，对前面的叙写进行了概括。“这是我的家，到处在漏水”，平常一语，却有着非常广阔的所指：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和时代所在，漏走流失的东西已经太多……能否因此而一语警醒梦中人？警醒更多人？到这里，这首小诗似乎可以结尾了，只要认真领会，全诗的巨大张力所蕴涵的能量，已经足以让人细细咀嚼。
但汤养宗并没放过我们，{zh1}一句“修水管师傅老叫不到，他们的手艺也越发可疑”，似乎很日常地来一句在这里，细读却是更大的忧虑：“修水管师傅”注没注意到到处在“滴水”的现实？若是注意到了，又是不是真正关心到处在“滴水”的问题？（我们经常在各级的文件中写下或者读到“跑、冒、滴、漏”四个字，问题在于，每年都会写这四个字！）更进一步的是，即使“修水管师傅”知道了，也关心了，而且来“修”了，但“他们的手艺也越发可疑”……这不得不让我们想到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的许多大事、小事，譬如金融危机下挣扎的人们，譬如精神的暴力的极端主义痼疾难除，譬如利欲泡沫中沦落的一个又一个灵魂……
综观全诗，“滴水”在诗中，是诗者设下的一个致命隐喻，取自日常和细碎，汤养宗却在其中注入巨大的能量，把无处不在的大大小小的“滴水”问题剥示出来，刺痛你一下，让你警醒，让你像他那样，去感受尖锐的“滴水”之痛。
悲悯之心，是诗歌最基本的构成元素和元件。悲悯之心触及一个时代甚至天下苍生之痛，警醒迷惘的灵魂，这是诗人的大胸怀、大境界、大慈悲。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汤养宗从日常中采撷意象或是场景，打开极为广阔的时空指向，而诗句却简朴得透明如水，没有留下任何造作和生涩的痕迹，犹如他就从在我们面前，和我们一起喝茶时唠叨的家常一般。
“万法归一，法道自然。”写作需要技巧，也非常讲究技巧。名家教导说，“{zg}的技巧是无技巧”，于是一些初学者常常被误导，以为随性而行，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写出来了，却淡然寡味；或者刻意追求技巧，舍本逐末，{zh1}连自己也陷入迷宫，不知所云。事实上，笔者以为，这里的“无技巧”的“无”，是“似无”，化“有”为“无”，即有技巧而不露痕迹，这样的水平和境界，不是率性而为就可以达到的。在《拧紧的水龙头还在滴水》中，看不到诗者刻意要表达什么，但却非常耐读，极为耐人寻味，便是一个非常好的例证。
《拧紧的水龙头还在滴水》也许并不是汤养宗最得意或者最满意的诗作，也不一定能xx代表他的作品的风格，但却是笔者很喜欢的诗作之一。诗要如何写，或者诗者应当具备些什么，读完汤养宗的《拧紧的水龙头还在滴水》，笔者也有不小的收获。
（2010年1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