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直被卡夫卡牵制。上书架,挑了一本他的《审判》,重读。93年买的书,纸张变得脆黄,扉页脱落,看得出生锈的订书钉。我不明白怎么这段时间有强烈的冲动,想重读他。甚至被我带上了饭局,一伙写书法的朋友相约,他们总要叫上我,我原本计划整晚在自己书房阅读卡夫卡的,结果还是去赴约了。大师级别的人物还未到场,我翻开书,我读到银行的襄理K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在自己的床上很莫名地被宣判逮捕了,我翻到书的{zh1},说他像一条狗一样被处死了,书上的原句是:他死了,但这种耻辱将留存人间。情节我都知道,我还是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推到这荒谬而真实的小说世界。他们在高谈阔论,敬酒,谈论书法和女人。有时谈到兴奋点他们会忽略我作为女性的存在,又有的时候,他们很介意我的评价,仿佛我是女权主义的代表者。我点了龙虾,龙虾俗名大虫,专门生活在阴沟臭水洞里,我不计较这些,弄干净了一样能吃,我会很细致地抽出潜藏在它身躯里一根细长的肠胃,然后翘着指尖吞入。那饭店里出售的不是十三香龙虾,据说是另一种口味,是醩烧,结果端上来刚尝{dy}口,我们就破口大骂,龙虾是臭的!老板不想做生意了?
回到书房,今晚我没喝酒,我知道我仍旧需要阅读,继续摸索卡夫卡的路途。是另一本书,《卡夫卡口述》,去年买的,断断续续读过一阵子,书上还留有我用铅笔划出的横线,表明我对那些句子的击节称赞。譬如说“艺术是一面镜子,它和钟表一样,有时会‘走快’”。阅读渐渐接近尾声,我被这个精神敏感、貌不惊人的犹太鬼才摄住了,摄住于他对内心的恐惧和绝望,以至于晓得了晚年为什么要焚书——他捂着双脸,来回晃着上身,对他的弟子雅诺施说:“谁也不允许用自己的绝望去恶化病人的状况。因此,我的全部拙笔都该毁掉。我不是光。我只是在自己的荆棘丛里迷了路。我是死胡同。”
我是死胡同。好像是的,我们都在黑暗和光明的地带摸索,内心充满了忏悔。疑惑太深,来自人的内心;矛盾也太多,仿佛人生来就是为了迎接矛盾。那次,我见识了一个作家独居的寓所,单人床,狭小、逼仄的写作空间,他故意把自己放进一个内核里,我却说我感受到无限的能量在迸发出来。他说他自己是虚无的,包括自己写的那些玩意儿也是差不多情况——荒诞、虚无、内心的交战、对确定性的怀疑、揭示人的存在和行动之间具有自相矛盾的特点。我和他喝酒,我承认,他的一些观念在若有似无地影响着我。
作家有些惊诧,说:你——你不挺好吗?你的生活看起来拥有一种世俗性的xx。
他的言下之意是说:何必呢?
这可能也就是我这些天惦记着卡夫卡的原因了,我说不清楚。我记得有一次写散文时我引用过他的一句话:有天堂,但没有路。
那夜,我在高速上开车,风雨肆虐,很多人迷途,路在哪里?远处是苍茫寥廓的城堡。
上海文学录用了我的中篇小说《日月坡》,这篇小说三万字,停停放放大概有两年时间,今年上半年一鼓作气将它修改好,从此再也不想去劳神。里面的人物,大都是从我生活过小镇走出来,青春、时光、疼痛和无奈,我随着他们一并坠入了虚无。
小说表现的主题应该是自我与自我身份的不确定,因此带来内心的惶惑、焦灼、不安全感和孤独。个人与世界的关系是否就是蜗牛与壳的关系?当大提琴家杰奎琳·杜普雷以复杂、矛盾的个性在天才式的演出背后苦尝内心的错乱时,艺术像烟花一般绚丽而落寞地覆盖在她脆弱的神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