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沉重_燕双飞_新浪博客

父爱沉重

对于父亲她是恨的。

父亲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是不受父亲喜欢的。从一落草就注定了。

四个孩子中她是与父亲最相像的,脾气和长相。父亲身材高大魁梧,不苟言笑,黝黑的脸庞,很难看到他的笑容。在她的记忆中她从来就不曾记得被他抱过,哪怕一次。她怕他,买一个两毛钱的练习本他都要仔细攀问几遍,声音里是强硬的,不容辩解的,“才几天啊,倒用完了,拿来我看?”寒暑假的早晨,母亲总是想多让她多睡会儿,而父亲不行,一声冷喝,吓得她眼还睁不开就倏地从被窝里坐起来。“起!去东头的玉米地里锄杂草。”“不知道今天要割麦子?还不起!”稍迟几分钟,父亲就强行把她的头从枕上抬起,一句话也不多说。

他是那么的严厉甚至苛刻。

对于父亲的恨缘于他对母亲的刻薄。她是父亲和母亲的第四个孩子,前面三个是姐姐,父亲是爷爷的独子,父亲和爷爷一直盼着能生个男孩。她的出生,让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父亲开始嫌弃,埋怨母亲。他认为生不出儿子是母亲的责任。有几次父亲都当着她和姐姐的面斥责痛骂母亲,说难听的话,有时还当着姊妹的面动手,母亲生性懦弱,只有痛哭,她那时已有八九岁。她们就一左一右地偎在母亲的身边,护着母亲。记得有一次父母生气了,母亲与她睡在小屋里,晨起母亲的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却在灶台前像往常一样做着家务。她暗暗在心里发誓:一定要为母亲争气,长大后挣钱,给母亲买好多好吃的,好衣服,就不给他买。

再大一些,她开始为母亲站出来与父亲顶撞吵嘴。只要他一说母亲的丝毫不是,她就还击他,当着谁的面她都敢顶他。她虽然怕他,但她还是鼓足勇气地与他理论,边说边哭。

她以全公社{dy}名的成绩考入初中。初一下半学期开始有同学往城里教学质量优秀的中学转。父亲是从来家玩耍的同学口中得知的。他与时任小学校长的堂哥商量,看能否找熟悉的人帮她转学。父亲开始骑着自行车三番五次地往学校跑,往县城跑,人托人,开证明,办转学事宜。父亲拿着自家种的极好的黄豆、小米送给人家。赶上中午回不了家,父亲都舍不得在城里吃一碗两块钱的面,直等到下午回到家才吃。父亲怕她跟不上城里的教学进度,又申请让她留一级。城里的学样没有宿舍,父亲自行车后座上带了铺盖卷在距学校不远的远房亲戚家给她找到了住的地方。第二天父亲又用自行车带来一袋白面放在亲戚家,好让她住得安心一些。

父亲仍是黑漆漆的一张脸,没有笑容。只是在嘱咐亲戚照顾她时笑容可掬地对着亲戚。

她刻苦学习,省吃俭用,母亲的脸上因为她的成绩而有光。为了让母亲在父亲、在外人面前可以骄傲、可以笑得理直气壮。

她考上了省城一所院校。报到的那天,父亲决定坐早晨五点的火车去省城,凌晨四点父亲就起床了,母亲忙乎着热饭。从村里到火车站有一里多路,父亲扛着大提包,在后面,让她走在他前面,踏着月色走到了车站。一路上父亲仍然不言不语,走路的脚步很重。她的内衣上缝了个小兜,母亲用针线仔细地缝好,里面有五千块钱。是从收到通知书那天开始,父亲一根烟一根烟抽完后,跑乡里跑县里,申请助学xx申请来的。抵押的是老屋子的宅基地,这是母亲头天晚上缝小兜时告诉她的。刚买了新房,家里只有一千块,二姐还在上大学。

到达学校,父亲用蹩脚的普通话向人打听报到的地方,住宿的公寓楼。父亲说了五十多年的家乡话,一句普通话也不会说,因此遭来人家的白眼。报完名,找到宿舍已是晚上九点多了,那是她{dy}次出远门儿。父亲又爬上她的床铺帮她铺好床,拿着领来的暖瓶去楼下的茶炉房打来热水。又买来饭盒,方便面,泡好面后,已到了熄灯的时间,楼管开始往外撵人了,父亲一口也没吃,连口水也没喝。舍友的父亲招呼父亲去学校外面住十五元一晚上的小旅馆,父亲都摇头了,说贵。说他自己再想想办法。整整{yt},她已经很累了,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她看见父亲扶着操场的栏杆远远地看着她。散操后,父亲迎着她小跑过来,高兴地对她说,昨晚在男生公寓看门的大爷留他住了一晚上,一分钱也没要。说完简短的话后,父亲要走了,还要赶那趟回家的火车,“汽车票太贵啦,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与别人比吃比穿,要比本事比学习。”

穿着一身旧衣服,一双旧布鞋的父亲就这样走了。脚步仍然沉重,嗵 ,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泪水竟然不争气地淌了下来。父亲一整夜都没吃东西,五千块交学杂费已交得差不多了,还留给她五百元的生活费。他兜里仅有三四十块钱。

开学不久,父亲来信,信的内容已记不清,大致是一些好好学习,吃好吃饱,不要节省,家里盖了猪圈养了七头猪,不要担心学费的话。她回信了,信里只淡淡地问候了他,却大篇地在问候母亲,和母亲说心事,叮嘱母亲注意身体,等她挣了钱给她买好衣服好吃的。

放假回家,父亲明显苍老了许多,头发已有花白。母亲告诉她,猪是父亲亲自喂养 ,吃饭都端着碗守着,边吃边对猪说,多吃些,多长些肉,俺闺女明年的学费就靠你们了。顿顿如此,天天如此,仿佛能把小猪崽一眼一眼就看大似的。

她买了台学习机,要练习打字。班上有的同学家里已有了电脑,父亲不会安装,在村里走来问去才打听到一个当过兵的男孩会弄。父亲早早吃过饭就请了人家来,安装好,又让人家教她打字。还说许多奉承恭维的话。这是长这么大她{dy}次听父亲说这样的软话给旁人。过几天又拿了两瓶酒去谢。那时家里只有一台黑白电视机,为了要她安心打字,父亲把电视搬到小屋里看着她打看着她练,姐姐要看电视,父亲都不让她动。

在校四年,她获得五次一等奖学金,两次二等奖学金还有“优秀团青年”的荣誉称号及证书,每次回家都是{dy}个捧给母亲看。父亲抽着烟卷坐在一边看着她和母亲亲热却不说话。母亲把红本本交给父亲,父亲专门腾出一个抽屉为她锁着那些红本本,钥匙他自己带着。她在校刊上发表的文章父亲坐在灯下看了一遍又一遍,戴着他的老花镜。她还是不与他亲近。母亲告诉她家里一有人来父亲就拿出来给人家看,“俺闺女会写文章,还写我呢,比我强。”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婚期定下来,那时她在一家私企上班,为了多挣些加班费她计划赶在婚前三天才回去。母亲在一个清晨打来电话,“不能早请几天假吗?早点回来啦。”她以为母亲想她了,二十六年就有十年基本不在她的身边,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如今这件小棉袄母亲要拱手嫁作他人妇了,母亲肯定舍不得。母亲在那边说,“是你爹让我打的,早就催上了,他自己又不打,非得让我说。你爹说‘挣钱就那么当紧呢?让她回来多在家住几天,以后这儿可就是娘家了。’”

回到家,父亲啥也不让她干,买菜洗衣做饭,都是他和她抢着做。一见她干活儿就说,“这孩子,让你看电视你就看电视去,这有多点儿活儿还要你干?”把遥控器从姐姐孩子的手里抢过来,“给你小姨看!闺女,想看哪个台自己选,他们在家天天看,都不待看了。”依然是那张黑脸,胡茬已由黑变白。依然不苟言笑。

结婚的前{yt}下午,父亲喊堂哥将两个大红的灯笼挂在大门两侧,还装了灯泡,晚间映得整个巷子都红通通的。这可是村里连娶媳妇都没有过的排场。婚联与大红的喜字是父亲亲自指挥着贴上去的。摄影师让父亲对着镜头说话时,父亲有些局促,有些腼腆,攥着双手,但还是说了许多祝福她们的话。父亲微笑的脸上明显有些生硬。

婚后回家探亲,父亲告诉她要做一个好儿媳,好妻子。“你的性格随我,倔强,任性,认死理,一定要改。一身好本事不如一个好脾气。你爷爷在世时经常这样说,这辈子我吃了大亏了,你可不要像我。能忍则忍。两个人好好过日子,早点买套房子,趁我还有些力气多多少少能帮得上你们……”说这话时,她在厨房洗碗,父亲靠着门框倚着,双手垫在腰后,像个小孩子一样摇晃着身体。声音不再有年轻时的不可抗拒和威严,更多的充满了关怀和爱怜,甚至还夹杂着些许羞涩。父亲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腰也弯了。长发堵住了她的脸,泪水顺着发丝掉在水盆里,只有一个劲儿地点头。她,其实,早已不再恨他。

用了二十六年她才将父亲容纳,在前行的路上,除了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母爱,更多的是父亲含蓄内敛,藏在严肃面孔下的沉沉的父爱。

                              2009年夏初稿      2010613  星期日 2239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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