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武有，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转眼已经过去二十多年。 我们曾在工程局工作。基层公司上边有处，处上边是局。公司属流动性质，距离局、处机关和基地，有一千公里之遥。武有毕业分配时，我刚结婚不久。上级将我们几个基层单位，一齐调来长江之滨，参加这座新兴轻工城市开发建设。我在他相邻公司当会计，我老婆在他们技术室做描图员。初到南方建基地，电力缺乏保障，可中央台正热播电视剧《红楼梦》。 赶巧这天傍晚停电，发电机那老东西，就是干摇不着。这时候，武有跟值班调度嘀咕了几句，让大家弄块汽车电瓶来，剩下的事包他负责。于是，大家将信将疑，xx电筒从新解放上卸电瓶……。当电视机亮起时，顿时赢得一阵欢呼！大家十分稀奇，武有说逆变器这玩艺儿，就是把直流变成交流，却比充电机和应急灯多这项功能。他帮汽车班买来，专门为“应急”用。武有像做技术讲座，侃侃而谈。其实，大家对那两样东西闻所未闻，均似懂非懂。但事实胜于雄辩，让你不得不信服他，高看他一眼。 年青时的武有，就聪明利落，儒雅周正。而且兴趣广泛，善于思考。他个头不算高，长相中等偏上。如果那时候，时兴弄一身华丽噱头，他只需稍稍打理一下，在现在年轻人眼里，{jd1}算“帅哥”一族！只是他平时言语不多，做人从不张扬，虽与他住同一栋单身宿舍，却很少打交道，才让我觉着他其貌不扬，平淡无奇。 那时候，全处新闻报道和文学创作，在局里经常交白卷。但这一年的全局“迎国庆”和职工创作征文活动，由文学期刊、局报社联办。处党、政领导班子下决心，要“摘帽”、“脱贫”。于是，党政工团联合发文，并组织所有大、中专毕业生开会，下硬指标布置“作业”，——每人必须交三篇作品，体裁不限，少交一篇考核一百元，发表一篇也奖励一百元！ 不久，局报便登出了我们处写的{dy}篇通讯报道。紧接着，同样又发了{dy}篇小说。再接着，局党委、工会下红头文件表彰，获奖名单中武有的散文获二等奖（在他上边只有一个一等奖）！据说，处长见这三篇文章，集中出自武有一人之手，摸着秃顶感叹说：“响鼓还得用重锤，不逼不出人才！武有，乌有？其实全有。假如没这个武有，咱们处这回又得吃臭鸭蛋，挂他妈的全局倒{dy}！” 武有获奖后，也倍受我关注。他文字含蓄隽永，却热情奔放，极富文采。我老婆出身工人家庭，很羡慕别人有文化，工作卖力、上进。武有那篇报道，就描述她如何精心保管器材、爱岗敬业，获得先进生产者。小说、散文却取材身边生活，信手拈来，小中见大，不仅没丝毫迎合领导，拍马溜须之嫌，还让我看到他不卑不亢，作风正派。老婆因此挖苦我，白读那么多古书，眼高手低，光说不练！这让我很无语，当时决定请武有，喝酒吃饭，聊表敬谢。 武有来赴宴，还提了一兜水果。酒足饭饱之后，一起喝茶、下棋，免不了谈古论今，紧接着就无话不说。他说他最喜欢唐宋词文字古朴、优美，和高尔基睿智幽默、苦中有乐的奋斗激情。他出生在一个历史文化名城，从小耳染目睹受熏陶。孙犁的《风云初记》，与路遥的《人生》点燃了他的文学梦。他在中专读书时，就因获得编辑赏识，发表过诗歌、散文。不然，他就读的那所工科学校，怎会出他这样一个视角独特、思维活跃的人物？ 处宣传部、公安分处都向处长要武有，乃至局报总编来采风、调研，也曾专门找他。处长神气地说：“休想！我的技术骨干，将来要派大用场……”武有见习期满，当技术员便开始在安装公司独当一面，而且吃苦能干，威信与日俱增，极得上级领导器重，很快当上他们公司技术主管。我老婆和她同事都断言，日后他迟早是他们上司。的确，武有经过短短六年奋斗，在他二十八岁那年，他便成为我们处属公司中，最年轻的主管生产的领导。时间，检验了他们眼力！ 但真正认识全面、真实的武有，却起因我老婆给他当红娘。她首次上报纸，将这份光荣视如性命，一股热心劲头儿，令我嫉妒。但她{dy}次给武有撮合，刚分来一名大学生，武有连面儿没见就推掉了。而且，他还委婉拒绝过几个为巴结领导，给他们选择良婿的好心人。因为他公司效益好，领导干部的亲属、子女一窝蜂。其高高在上那种优越感，和只拿钱不干活，还捣乱的行为，常引起他抵触、反感，这一点儿我们经历相当。当初，他们也曾向我炫耀，或诱惑，一旦娶到某某女儿，当上乘龙快婿，就如虎添翼飞黄腾达时，也引起我强烈抵触。不然，我老婆她这个很有志气的大美人，就不会选择我，他也不会赢得她尊重，给他物色对象了！ 老婆首战告败，可她仍不气馁那大姐精神，标明武有的婚事，非要她张罗成不可！逢到节假日和夜晚，单身宿舍喝酒行令，打架xx成风，简直乱作一团。武有反忙得时间不够用，经常去办公室挑灯夜战。在她看来武有事业心极强，心思全扑在工作上面。我反相信姻缘际会。他红极一时，若非他心气儿极高，追求激情浪漫、才子佳人那一套，就是他心目中情有所钟。何况，不怪武有挑剔，这女大学生那相貌，实在叫人不敢恭维。直到后来，伴随了解不断加深，才逐步改变了我这种判断。 那在隆冬时节一个xx天上午。我遇上武有搬着多半纸箱红鲤鱼，急匆匆回来上楼。而且，那些红鲤鱼都已剖净，装在一只大塑料袋内，还放了些冰块。我很纳闷就问他弄这么多红鲤鱼做啥。武有喜气洋洋地放下纸箱，擦擦额头热汗说：“今天回老家，弟弟结婚办喜事！” “你连对象还没呢，弟弟就结婚啦？他才多大？”我十分惊奇：“再说，一千多公里带鱼回去，亏你想的出！” “弟弟二十一了。老家那边儿讲究这个喜庆，赶巧市场几家渔摊都有……”他开始还不以为然，接着就有一点儿难为情了，“这不，我正想管你借钱去呢，就不知道你手头儿方不方便？” “用多少，过会儿来家里取吧！” 别看我当会计天天经手钱，家里还是老婆当家。我提到武有借钱之事说，瞧你们主任兴高采烈那样子，他自己的事却不上心。“他弟弟屁大点小破孩儿，还不够结婚年龄，怎么赶他前边……”老婆立时皱眉说：“他每月工资、奖金加一起有一百二十多，是地方工资二、三倍，也比你我高多啦！即使他出差、施工，跑外场开销多，可他省吃俭用，常饿着肚子回来做饭吃。话说回来，再孝顺顾家，也不至于借钱呀！” 得，这主妇说的在理儿，咱还是没她们女人心细。老婆还说半月前，武有他家发电报，催他回去过一趟，大概就为这事儿。尽管，我们许多穷哥们儿，工资月月光，没父母贴补就陷入“贫困”。武有是他们家长子，可家住县城做生意。他除去喜欢买书，从不胡吃乱花，工作两年该小有积蓄。纳闷归纳闷，但哥们儿遇难处张口，咱既然答应借，就不方便多问人家。何况，弟弟结婚，大哥出点儿血，应知应份，武有这忙咱还得帮。 …… 我从小依靠父母大树乘凉，还有哥姐照顾，养得特别恋家，离开他们从未超过一年。尤其读财校时有他们寄钱，加上助学金，比我{dy}次所领工资还多。所以，自从毕业断粮自立，我便告别了逍遥自在。成家之后，非但给老婆管得紧紧的，杜绝我接受任何外援，免得她让公婆哥姐瞧不起，更是打破了探亲纪录。老婆她娘家条件不算好，可练就了她算计过生活那一双理家好手，乐得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服服帖帖做甩手掌柜。 武有前脚刚走，我岳母就得病住院。老婆抹眼泪儿我也跟她心慌，要陪她回去我才放心。结果，她依依不舍说我这跟屁虫，花钱大手大脚，俩人光路费开销，起码又让咱晚看一年彩电。新婚初别，婆娘千叮咛万嘱咐，春节一定夫唱妇随，陪我一道探望双亲。可一下子脱离她约束，反叫我闲的难受到找不着北。两天后一个傍晚，周遭乡村放鞭炮过冬至，我越发脆弱，无法克制想家。我正欲推门出去，找昔日哥们儿喝酒解闷儿，武有碰巧回来了！ “兄弟，今儿冬至，咋没过节就回来啦？” 武有带了两包喜烟。“春城牌”在这不让卖，我就打开吞咽吐雾。“什么节不节，”武有撇嘴笑话我说：“郑姐不在，你就愁得如此失魂憔悴？” “切，男子汉大丈夫，四海为家处处家！”我远望栏杆外连天阴雨，尽量表现得满不在乎：“只是南方这雨啊，叫我发愁没地儿可去，等到它停恐怕得明年啦！” 武有归来，反而加重了我思乡之情。肚子一再“咕咕”叫板，使我突然发疯想吃饺子。可这几天吃食堂过集体生活，新冰箱里才少肉没菜，就决定趁天还没黑，拉他冒雨骑自行车，进市区解馋，缓缓这种躁动。武有取笑我这张嘴不争气，说耍酒瓶滚饺子皮儿，他们单身一族，才独具“特权”；找食堂大师傅要点菜吧，他们很好讲话，前几天才给他冻过鱼。 “你刚从老家享受回来，饱汉不知饿汉饥，”我俨然xx鬼犯烟瘾一样，嗔脸没好气儿：“哥偏要享现成，有事找你陪陪咋恁难！” 武有只好从命依我。不过，还是他脑子好使，他说长途汽车站特多小饭馆，可以去那里找找。因为市里除有个酸辣面馆有名，还刚给拆掉以外，根本没一家饺子馆！我们冒黄昏灰蒙细雨，穿过北京路到达目的地，头发已给淋得湿漉漉了。从头至尾逐个挨着打听，结果仍然竹篮打水一场空！武有垂头丧气那模样儿，更像少小离家几百年，反比我有过之而不及。这叫我敢断言，没受我诱惑鼓动，他也特别馋饺子。我们像浪子混迹天涯，拐进一家东北小店。店主人听我们口音，顿时眼睛一亮，慌的迎向前握手：“哎呀，北方人？！今儿免费让哥儿俩敞开吃！” “谢谢老板一番美意啊！”武有跟东北老板握手，哭笑不得地说：“今儿个不冬至嘛，我哥儿俩非饺子不吃，想的快要神经病了！” “早说啊，理解！每逢佳节倍思亲嘛！”东北老板嗓门响亮，拍胸脯爽快地说。“进老城东门有个饺子馆，老板说好像是古时候老辈儿人，奔刘备刘皇叔逃来到这圪塔的……” “真的？！” 我们如同他乡遇知音、故旧，万分兴奋，脚下立时产生了动力！有一回，我和老婆逛商场，听着有人说普通话，就禁不住伸长脖子，四下寻找“同类”，上去一问还是飞行学员，刚来这里跳伞集训的。这东北老板，心情和我差不多！武有则说，若在东周春秋、战国年代，脚踏楚国土地，依然算出国了。 我们依从“老乡”指引路线，往东骑了五公里样子，兴冲冲穿过门楼下城门洞，便天涯无鸿沟，终于望见了东门里饺子馆！我一屁股坐下来，先一口气喝了人家半瓶子老陈醋，才招呼点菜。馆子里满座吃饺子的人，看我俩一旁乐得手舞足蹈，嚷嚷一口标准的北方普通话，指定是当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停住筷子引头张望。我更像个饿死鬼，要点二斤饺子，还有盐水花生、泡椒鸡杂、猪蹄子……吃不了兜着走！ “今天我要风卷残云，大醉一场，放纵一通！”我胃口大开，喋喋不休说：“这没在公司，休要装成大主任那样累人！” 武有立刻响应说我，不如趁夜黑风高，端两盘子饺子，再携带这些下酒小菜，乘兴夜游江津湖畔春秋亭，摸黑、听风、赏雨，他也会幽灵梦游一般，黑灯瞎火拎一件啤酒，舍命相陪……。武有令我甩大拇指称赞！更叫我沾沾自喜，——假使我要当一回武昌鱼，他也定会陪我跳冬日长江，自由自在一回！饺子终于吃进嘴里，我也觉出丑态毕现，如同小偷儿得手。我可比他年长，不能在他面前太吃亏，就问他家里是不是有把勾魂锁。 “大煞风景！我不会在老家成家……”这让武有颇为扫兴，一连矢口否认。“古人说三十而立。我才参加工作几天，随遇而安吧！” 武有语调惆怅，婚姻大事遥遥无期。“你让我们两口子任重道远，”但我好奇心重，不好糊弄，喜欢刨根问底穷乐呵。何况，未婚哥哥为弟弟办喜事儿，一定有趣好玩儿：“你老家才打电报叫你回去过一次……婚事很热闹吧？你弟弟那毛孩子猴急结婚，肯定有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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