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漂泊的童年
有一首很流行的歌“世上只有妈妈好”,唱道:“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小草。”一个失去父母的孩子,就注定了他一生漂泊的命运。
听大人讲我生下来不久日本人就占领了武汉,我们汉口的老张家便随着父亲迁移到了重庆,而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逐渐迁移回南京,除父亲随着xx出川以外,我们一家人就在祖母的率领下在重庆居住下来。
不久解放战争解放军逼近重庆,仓皇退却的国民党xx奉命毁灭山城的基础工业导致了xx的九二大火,居老人说这场火从岸上烧到了江心,烧红了重庆半边天。我们家的基本家产也在大火中毁之以尽。
我的童年的记忆是从1949年11月份开始。在重庆驶往成都的成渝公路,有一个个凌乱的车队,车中乘客大都是逃往成都避難的各地商家,或国民政府军政官员的眷属,她们和我祖母一样,要去一个日本人都打进不去的成都,躲避国共之间的战乱。祖母带着我的母亲和六岁的我、四岁岁的弟弟、两岁妹妹、及祖母的两个婆婆,一个母亲,加上小姑、两个表姑、一个丫环,坐在一辆敞蓬的大卡车中,随着滚滚的烟尘,向成都方向移动。头顶上掠过几架飞机,母亲扬起头来,目光追着飞机转,她指着头上飞过的飞机对我说:“那是你爸爸,他要到成都来看我们”。
60年以后,我在父亲的回忆录中确认了这件事情是真的,他写到“在这期间,我随从政府向重庆转进,计划向台北撤退。不过离开重庆,我搭乘行政院严锡山院长的专机,经成都时我留下来,探视由武汉避向重庆转来的家人,在成都我劝妻子扬琼和我一同出国留学,杨琼作为一个好媳妇,加上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决定放弃出国的机会,我只有忍痛和母亲妻儿道别,谁知这一别竟是绝别”。
后来我得知,父亲由成都转赴上海,拒绝了蒋纬国将军对他的三个出路建议,一是到汤恩伯将军总部报到,参加保卫大上海;第二到复兴岛去跟老先生【蒋界石总统】,第三是跟他一起去台湾。父亲谢绝了蒋将军的邀请,只身赴广州进香港,绕到罗马,进入西班牙马德里,开始了他的流浪生涯,至此一别近35年了无音信。
父亲走后,我们寄居在爷爷的朋友冯月桥家。冯是开书店的,我们一家这被安排在成都祠當街64号,冯家已经关门歇业的图书商店的楼阁上。虽然条件差了点,但成千上万的图书,除了使我从小接触到很多好书外,书的另一个用途,是我与同年的冯家小叔冯秉强,以书构筑工事,以书做炮弹,相互打击。
由于父亲是在国民党政权崩溃时,流亡到了西班牙。使我政治上饱受歧视,成为社会中的二等儿童。我的童年与青年时代,是在饥饿与惶恐之中度过来的。由于父亲的逃亡,我是跟着奶奶张裴漱玉长大的。
奶奶是一个十分的传统而坚强的女人。由于时代的动乱变迁,她的大儿子流亡国外,大女儿和二儿子追随共产党也离开了她。她的时代给她留下的,仅是一个母亲,两个婆婆,一个女儿,两个外甥女,一个丫头,还有就是被父亲留在家的年轻媳妇和三个儿童。这是一个老的老小的小,以妇孺为主体组成的弱势群体。她以近五十的年龄,除了要应付新政权对她这个敌对阶级的压力外,还要挑起整个家庭的生活重担。这个张氏家族的xxx,毫不犹豫地把三个养尊处优的太夫人,大少奶奶和各房的小姐们组织起来,开始生产自救。
在成都市祠當街64号的住所里,终日可听到手摇纺织车的转动声。她还收废旧破布,用浆糊粘在一起,在太阳下晒干,结成一块板。然后再一层一层叠起,用穿着麻绳的针,密密麻麻缝在一起做鞋底用,这个工艺过程叫纳鞋底。鞋底做好了又一针一针地缝上鞋帮,一双手工缝制的鞋就是这样一针一线的做出来了。至今我还记得,奶奶在用铁锥锥鞋底而扎破了手,用嘴去吸出鲜血,吐出一口一口红时痛苦的神情。
奶奶不仅是作房师傅,也是销售经理。她这个销售经理,我这个11岁的大男人,在学余与星期天,自然与奶奶一起担当起推销员的责任。当然两只瘦小的肩膀,挂上十
几双布鞋,一条街,一条街地转悠是吃力的,这大概是我年近半百后,在西班牙能每周开3000公里的车,奔波于地中海沿岸推销商品,最终能取得一点成功的根底罢。
过度的劳累与生活的压力,使奶奶脾气越来越暴躁。加以我的年纪,是男孩子最淘气的时候,她动不动就打人,当然我就成了{dy}对象。我到现在还记得,她毫无道理地打我嘴巴子,与用双手举起拐杖,狠命地打得我在床上翻滚哭喊地情景。当时我恨不得杀了她。然而后来我无限地感激她。说实话,如果没她的严加管教,我可能与我家的亲戚,乔尚伦将军的两个孩子钢蛋、铁蛋一样,小小的年龄便进了监狱。
但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是,这暴力的教育方式,造成了我从小对暴力的恐惧。当时我一听见她的呵斥,便浑身发抖。我在中学时代曾写下这样的句子:“天生我来没父母,悲惨疼痛泪人腹。”多年的暴力的教育造成了我怯弱的性格,在强权面前我总是放弃抗争,当然软弱也使我躲开了不少灾祸。
祖母是非常爱面子和注重社会交际的女人。由于祖父早去,她不得不以女流之身支撑一个庞大的家族。她衣着时尚,着装得体,投手举足之间,无不张扬大家庭xxx的气度。周旋在老河口商界名流之间;穿梭在大武汉军政要员府中。老河口邻界,河南省曹寨雄踞一方的民团团长曹文彬,武汉市长徐惠芝中将,乔尚倫将军及其形形色色的上流社会的太太小姐们,要末是桌上牌友,要末是宴会姐妹。听最喜爱我的瘦太太[奶奶的二婆婆]讲,奶奶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在社交圈里善于察言观色左右逢源,深得大家喜欢。事实上在国民党战败撤退时,由于她坚信日本人都打不进四川,共产党也打不进川,居然有不少朋友也跟着逃进了四川省。
解放初期,在我奶奶身边,依然围绕着一起入川的前朝遗老遗少们。奶奶依然是她们的中心精神{lx}。一直到曹文彬被捕,和曹团长的儿子曹中山从我们居住的商业街家中抓走,这个圈子才开始解体。
但是,过去的老交道还是隔天差四地过来走动。每逢有客来临,奶奶总是飞快地把向后梳理的已稀疏的头发,用水抿得发亮,笑吟吟地迎上去道:“。。。。。。我就知道你要来,还有一碟耳脆,专留着等你来呢?”
那时后是非常贫困的时期,奶奶依然保留着好客的美德。我十岁半就小学毕业了,按照当时的规定,满十三岁才让上中学,所以我只好家休学。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就在家帮祖母纳鞋底做鞋,做好的鞋我和祖母一起上街去卖。一条街,一条街的转悠,不知当时走了多少路。有时候去妈妈工作的百货公司的仓库里帮忙,把一些破损的小商品挑选出来,以换得点生活的资助。
我的童年是在饥饿中度过的,家里除了老就是妇女和小孩,全靠做手工鞋维持生计。吃的油是从卤房卤肉余下的汤中提炼出来的,菜是祖母捡回家的一些烂菜叶,然后腌成泡菜吃,并经常以豆腐渣代替主食。
有一次我在米饭里面倒点酱油和卤油吃,被祖母发现痛打一顿。还有一次我记忆挺深刻事,{yt}早上去找我的一个同学一起去上学,在他家的厨房里我看到有一碗炒豆子,就赶紧抓了几个放进嘴里,我还没来得咽下同学就过来了,为了不被他发现,从他家到学校半个多小时,我都没敢嚼一下,到了学校后,我跑进厕所里面才嚼嚼把豆子给吃了。
家境虽说十分贫苦,但奶奶对一家大小在外的著衣要求是很严格的,虽说有“新三年,旧三年,补补链链又三年”的家讯,但从老张家走出去的老少,依然保留着大家庭成员的气度。
十三岁我上了中学,十五岁开始大炼钢铁大跃进的时代,接着全国陷入了大饥饿之中。当时我上的那所中学是寄宿的。学校里有个学生因饥饿所迫,就制xx饭票,后来被学校领导发现,就把他给开除了。
由于是身体成长期,副食品供应极其缺乏,更不要说肉类与油类的补给。每月12公斤大米,是远远不能满足需要的。学生们整日都处于饥饿状态,我和同学们就把盐炒一炒,带到课堂里,饿极了就舔舔盐充饥。
当时正是全民大炼钢铁的疯狂时代,学校,街道,机关,厂矿,到处都是用砖与黄土堆砌的土炼钢炉,人们疯狂的把钢铁制品,扔进炉膛,把砍伐的树木,毁坏的木制家具,投进红红的火苗中,等待那些钢铁制品,融成一块块黑不留丘的“抽象派的艺术品”后,取几块宝贝放在红布或红纸上,然后,这些身穿灰色或黑色衣服的人群,像灰黑混合的河流,在锣鼓喧天声中向目的地涌去,忽然,人群中向上伸出无数黑灰色的臂膀,伴着歇嘶底里的口号声狂舞。。。。。。
我和他们一样从这中历史的河流中淌过来。我老在思索,人群和我在那个时代追求什么?仿佛到今天我才清醒的意识到:人们在追求专制者赏赐的荣誉。而这荣誉的背后,有时是一张生霉的面饼;有时却是官票——得以奴役他人的许可证。共和国的这批老人,这批老共产党人,都是踏着专制者的军鼓鼓点走过来的,难怪在xx以后,包括很多老共产党人,最终成为鼓噪建立“民主,法制,自由,平等,人权社会的”斗士。
大炼钢铁的风暴也席卷了象我们这些还没成年的少年儿童。面对饥饿的孩子们,还要应对学校还规定了指标,到社会上寻找废旧钢铁。说是废旧钢铁,事实上成千上万的家庭,为了完成单位下达的定额,开始砸锅及收集家用金属器件上交。记得,我和同班的一个同学,在1958年的冬天,裹着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破棉衣,顶着刺骨的寒风,跑到郊区铁路机务段去检费钢铁,因路途遥远,所以带上了干粮,叫
“三合一”。“三合一”就是用麦稃,去掉玉米粒的包谷棒,加少量糙米磨成的混合粉。这些混合物被粉碎混烘干抄熟,用开水一冲即可食用。所以,我们每人还带一只洋瓷碗,冲食“三合一”粉用。我们把碗扣在头上,用一条长围巾从头顶顺两耳拉下,在颈下打个节,把饭碗固定在头顶,那种滑稽可笑的摸样,如果能留张照片到今天,肯定是一张昂贵的艺术品。
我们终于发现了一个黑糊糊的钢箍,约摸有两尺多直径,我们两个骨瘦如柴的孩子,兴奋的扑上去,用禁吃奶的力气,把那钢箍移动了两米多远,心想这会可得受表扬了。却没料到,几个带红袖章的汉子扑了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像提溜小老鼠似地,把我两人扔到他们破烂不堪的房角,硬要我们承认是小偷,加以拳打脚踢。{zh1}我们坚决不承认是小偷,而是收集废旧钢铁炼钢用,他们才把我们推出门外的冷列的风中。
尤其滑稽的是,面对饥饿的孩子们的不满与烦躁,当时学校当局,居然请该校数学老师,时为团中央委员的郭先生,给学生们做了一个报告,报告声称:当前政府给中学生的定量,是有科学根据的,是最能满足青少年身体需要的定量。可是不久便听说,这位用伪科学欺骗孩子的大委员,也因饥饿而犯了“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