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的紫禁城
穿过厚厚大红门,我走进了紫禁城。
暗红的门上纵横排列拳头大小的铜钉,据说有九九八十一颗。与肩手相齐地方的铜钉被摸得锃亮,像小和尚新剃的脑袋。导游MM在例行公事教大家数铜钉,一群游客象打雷时的鸭子,伸长了脖子,在数铜钉。导游MM说,摸摸铜钉,能添丁发财,说不定能沾些儿皇家的仙气,不少人伸出禄山之爪。几位年轻的MM伸出芊芊玉手摸了一把,窃窃耳语继而吃吃偷笑,神情暧昧,这般摸法,若是血肉做的钉早就化了。
铜钉、城楼、柱子、阶梯、器物,偌大的一个紫禁城,处处见九,一如现代民间无处不在的八一样。从零到九唯九{zd0},因此“九”成了皇权的象征,“八”与发沾点亲戚,就成了财富的化身。皇帝爱“九”,出于对失去权力的恐惧,草民喜“八”则出于财富渴求。八不离九。因此,做一个“九八佬”几乎是天朝每一个草民的梦想。我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皇帝应当成为{zz1} “九八老”而不是“九五{zz1}”。
在紫禁城里,但凡只要能触碰到皇家器物,基本都是光亮照人,一个个手印是一个个草民鲜亮的“九八”梦想。但梦想越光亮,现实越晦涩。
裹在人流经,,仰望过门道上的石条穹顶和宏伟的城墙的时候,我发现了我的渺小和猥琐。天子门下,我如蚁蝼。抬头仰望,三月北京的天空无边无际的蓝,生长在南方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干净的蓝。你全然看不出仅仅在一个星期前,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沙尘天气,那漫天飞舞的沙尘,让人艰于呼吸。
在电影《满城尽是黄金甲》里一边是哗变士兵的尸体被拖走,血迹被迅速洗清,一边是太监侍女穿梭其中,重新摆上一盘盘黄金菊。一切发生了,一切没有发生过。这虽然是电影,但同时也是历史的吊诡之处。
我沿着中轴线,夹在被导游们驱赶的游客群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我想不出紫禁城有什么好看,我同样看不出中轴线两边建筑有什么不同。建筑讲究{jd1}对称,如镜里镜外,严谨而无生趣。
在后宫的重门叠户里,我转悠了半天,徘徊其间,企图找出类似皇帝赠送给周星星同学的黄袍裤衩和当年珍妃投身的那口井,但我失望了,我没有找到皇帝的黄袍裤衩,倒是在一处院落里见到了一口枯井。从井口往下看,井底铺满了游客扔下垃圾,幸而这不是珍妃的芳魂归处。院落几株大树,经不起百年的风霜,已然死去,躯干枝蔓扭曲挣扎,影子落在青石板上,疏影横斜,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凄清。院子里,除了几间大屋能从门窗一窥里面的陈设器物外,更多的房间用白纸糊住,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而这些房间则无一例外分列两边,门窗低矮,如同低眉顺眼的宫婢。这些房子曾经住着谁?
明清两朝曾有24任“九八”{zz1}在紫禁城里呆过。据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记载:到万历初年,宦官的总数已逾二万,而且还在不断膨胀。宫女的数字,至少也在三千以上。为这些人的死亡所准备的棺木,一次即达二千口之多。为皇室服务的机构,例如烤饼坊、造酒坊、甜食坊、兵胄坊、马房以至印书藏书的厂库也都集中在这里,使皇室所需的百物,都不必假手于外。
那些低矮的房子住的自然是被称为奴才的人。他们从那里来?他们到那里去了?没有人知道,也无人关心。新权贵在忙着书写着自己历史,史家们忙着在故纸堆扒拉着帝王们丰功伟绩、皇帝们的黄袍裤衩和娘娘们的裹胸肚兜,草民们在辫子戏里意淫着九八佬梦想,津津乐道帝王阴谋权术。
在红墙碧瓦之间,我看到了一小小扇门,这是一扇破旧的木门。门上铁锁被锈蚀得几乎脱落,我轻轻推开一道门缝,从门缝里窥见破旧一条窄窄的巷道和一排矮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房子,我惊讶于宏伟的皇家建筑下居然还有这样矮小的房子。风穿巷而出,数簇从地砖缝里长出的枯草倒伏在萧瑟的寒风中,风掠过草尖,发出嘶嘶声音, 但声音转瞬消失在了寂静深宫大院。
千百年,他们未曾离开过这重重深闱,从他们走进紫禁城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命已经不属于他自己的了,他们被关在厚厚的大红门里,消无声息地被吞噬。他们血成了皇城墙上的朱砂,肉身变成了窄巷里枯草。或许也只有在成为野草的时候,他们才能发出一丝丝的呼喊声。
曾经有一次,我花了15块钱买了一张票来到某伟人站过城楼,放眼远眺,人流车流渺小草叶,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万岁万岁”,匍匐的子民,那是一颗颗的xx。然而,我在门缝里却看到另外一个紫禁城,那是野草在寒风里呼号的紫禁城,那是无数孤魂游荡的紫禁城。
我穿越厚厚大红门,准备走出紫禁城,忽然听见“呀呀”几声,我悚然回头,只见一只乌鸦在飞檐斗拱间上下翻飞。数百年前想必也有这样的鸦声,伴着清冷月光,在紫禁城里阴影里荤绕,只是不知道那些被那鸦声惊醒的人们能不能再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