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消失了的天主教堂

丁启阵

    我在写张北境内的天主教堂（《坝上草原的天主教堂》一文）时，了解到这样一个情况：跟张北毗邻的崇礼县西湾子村，早在康熙三十九年（1700），就有天主教传教士抵达并开始传教，兴建教堂的历史也始于1726年——比张北境内最早的天主教堂都要早一百多年。在此后一百多年的时间里，西湾子村都是天主教徒的避难地，一度成为天主教在华北、蒙古地区的传教基地。介绍坝上天主教堂，而不到西湾子村看一看，就好比研究中共党史的学者不到延安瞻仰一下那些窑洞一样，有点说不过去。

    因此，这一次来张北给《张北：诗意地漫游》书稿做扫尾采风，张北的朋友开车到张家口接我时，我就提出，先去崇礼县的西湾子村看一看。

    出发之前，我曾在网上搜索“崇礼县西湾子村”，没有结果，倒是搜到张北县有一个西湾子村，在大河乡。我有些怀疑，是文献记载搞错了。但是，转念一想，那文献是张北人撰写的，决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把这样的光荣历史推让给邻县。因此，继续搜索“崇礼县西湾子村”。终于，搜到个“崇礼县西湾子派出所”。尽管既没有搜到“崇礼县西湾子村”，也没有搜到我想要的“西湾子村天主教堂”，但是我认定，那个曾经是天主教重要基地的西湾子村，就是“崇礼县西湾子派出所”所在的那个地方。

    出张家口大境门往北，基本上都是在山谷中行走。山不甚高，谷不甚深，也没有多少峰回路转的感觉。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出现一些不太宽阔的农田，栽种着玉米之类的庄稼，玉米苗只长到一尺来长；山上极少乔木，有的只是矮草灌木。显然，这里不是一块富庶的土地。因为是满眼绿色，加上又是雨后初晴，车窗外的景色，也称得上是赏心悦目。不远处有一条正在修筑中的高速公路，若即若离，一路相伴，让我对崇礼县有不小的好奇，在心里勾画着那该是怎样的一座城市。

    六十公里的路，很快就过去了。看到路边指示牌上有“崇礼县”字样时，停车探问。果然，有天主教堂的西湾子就在县城里，县城就在两三里地的前方——这倒着实有些出乎我 的意料，因为，我们停车问路的地方，也仍然是不太宽阔的山谷地带。按照经验和合理想象，这样的地形，不像是能容得下一座县城的样子。

    可是，崇礼县城偏偏就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宽不过一里地的山谷中。才进县城，便见一水中分，把县城分成两半。水是溪水，水量不大，拦了几道水坝，这才使水面看起来比较宽阔，但是，在流到将出县城的地方，水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下边的溪滩就变成了干涸的砾石堆。

    停车打听，左转，很快就找到了一座天主教堂。不等走近，我已经明显感觉到，那不是我所要寻找的天主教堂。首先是它的位置可疑，它不在县城中心，而在城郊山脚地带；接着是，它通体贴着马赛克，粗糙恶俗。大门门楣上的“上天之门”四个字，是拙劣的魏碑体。一进大门，只见沙土、砖块堆满院子，使人几无立足之地。想找个人打听一下，可是，逡巡一周，不见人影。

    退回门口，一位大娘告知，神父就在里边的房子里。于是我跟小姚又翻身入内，在院子最深处的一座平房里，看到黑暗中有一人正在吃饭，他面前低矮的小桌子上，放着两三碗粗劣的菜蔬，但他吃得似乎还挺香。我们判断，他应该就是所谓的神父——他那猥琐、愤怒的样子更像巴黎圣母院里的钟楼怪人。“神父”见我们到来，眼皮半抬，问：“教友？”我们如实相告：不是教友，因为写关于坝上地区天主教堂的文章，特地来了解一些情况。不料，“神父”听了很不耐烦，要求我们赶快离开。他说，最近教堂老有麻烦事，不愿让外人随便进去。大概他最终还是看出了我的诚意，告诉我，老天主教堂原址在北边近城中心处，现在拆了，没有了。他的这一说法，我们在教堂大门外的那位大娘和其他两三位路人嘴里得到了印证。从这些人说话时的怪异神色看，老教堂的被拆除，背后一定有着一段不同寻常的故事。可惜，天色将完，我们得上路了，只能把详探究竟的使命留给别的有心人。

    返回路上，遐想了一会儿那教堂被拆的历史和可能发生过的恩怨，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几处路边山崖下的警示牌“注意山体滑坡”、“小心山石滑落”上。看着那些容易滑坡的山体、山石下，总是正好有一两座房屋，我不禁纳闷：警示牌究竟是给过路人看的，还是给房屋里的住户看的？

    一路之上，心情有些抑郁。

    返回张家口，车子开进“张库大道”张家口至张北段的高速公路。过狼窝，翻过坝头，眼前骤然开阔，笔直的道路，整饬的建筑。原来，张北县城到了。

                                                      201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