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乞讨- 步蒂斯的博客- 敏思博客

    乞讨,古之以来的大雅君子们都不曾推之为风雅韵事,而居然要被我拿来说上一说,我知道,雅人们又是要因此而摇头的了。其实,不独他们,庸鄙如我自己,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也是深叹自己一日俗乎一日的:什么不可说,却来说乞讨,真俗不可耐矣!刘国重先生讥我“正事不干”,实在是的评。

    但俗则俗矣,既然想说,那么就说吧。总之是,最近见的乞讨尤其之多,确实是想要说上一说的。反正我一向未曾雅过,要在我的俗的记录本上加上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自打此次失业,我就决意要出来走一走的了。虽说照例得着不少人的讥诮,说你身上钱都没有几个,有啥好逛的?但我想,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居八九;生命苦短,难得有着事事皆得圆满的一日。今日虽无钱,毕竟有闲。我知道自己不是个有钱的命,与其他日无钱无闲不能逛,不如趁着今日无钱有闲,出来逛上一逛。虽说无钱逛不得个什么名堂,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无钱之人要逛,最适宜的交通工具自然是火车了。而但凡去过火车站的人,我想没有在那里遇见过乞讨者的,只怕寥寥无几。我在我此行的出发点天津火车站便遇见了{dy}个乞讨者。那是一个盲者。坐在车站广场花坛边上咿咿呀呀地拉着一柄二胡。他坐的地方比较偏僻,周围有人视而不见地来来往往,或者也瞥目瞧上两眼,也有三五人围在盲者的身边静听着。对器乐,我一向爱好在一个人的时候静静听上一曲,但爱好也只是爱好,于此道则一窍不通。那盲者拉得好坏,就不大了然了;但私心测度,应也不至于太差。只知道乐音甚是苍凉凄惶,听来令人心下萧然。

    那盲者形容枯槁,脸上满是皱纹,面部微微上仰,一双盲目中只看得见污浊,隐隐似有水气充盈。我莫名其妙觉得他心中应该正想着一段伤心的往事。这么想着的时候,我突然便想起了瞎子阿炳。甚至想起了在金庸《笑傲江湖》里坐在茶馆门口咿咿呀呀拉着胡琴的衡山掌门莫大先生。其实我每读笑傲至此,对金庸这段处理总是不大以为然的。莫大以一派掌门之尊,混迹于小茶馆中扮作一“唱戏讨钱的”,已然令人讶异;而后来居然捡拾起茶客丢下的一串的铜钱,就更说不过去了。金庸纵欲极力突出莫大之寒酸落拓,但如此用笔,总嫌太过。

    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一曲终了,便有人丢了钱币在那盲者身边的小碗里。我也放进去了一张五元的纸币,然后离去。一路进入候车厅,心中还在想,这老者,既拉得一手好二胡,未始不能以他途谋生,何至于以曲艺乞讨?

    从天津至武汉,路过武昌火车站,照例遇见乞讨者,但其时匆匆路过未做停留,皆无可记述。武汉玩了几天之后,因琐事而去咸宁一趟,因缘巧合,在天津时于那盲者何以以曲艺乞讨这个疑问,倒在咸宁豁然而解了。

    那是从咸宁再回到武汉的时候,在咸宁小小的候车室里,遇见了另外一个乞讨者。那是一个35岁左右的母亲,左臂臂弯里高抱着一个4岁左右的小孩,右手五指略曲,手心放着四五枚一元的硬币。她手腕轻轻抖动着,让手中的硬币抛起落下,抛起落下,在她的手中哗啦啦地响着。她就这样在候车室一排排座位前来来去去地走着。右手伸在座位上旅客的眼前,就那样抛动着硬币。她脚下不做停留,眼睛也不看向她右手所指向的座位上的人。说她是在乞讨确实不像。而且她的样子,穿着打扮甚至比普通的乡下进城的妇人要好的多,也绝不像一个惯于乞讨的人。但她这样的行为,无论谁也看得出来她是在乞讨。但她脚下毕竟不做停留,会在她的手中放下钱币的人也少之又少。但少并不等于没有。她每在候车室里走一圈,就总会有人放一两枚硬币进去的,想来是被她不停的走动和钱币碰撞的声音搅的心烦的缘故吧。而别人放了钱币在她的手中,她也恍似不觉,一点不为所动,仍是那般目不斜视地走动,继续让硬币在她的手中哗啦啦地响着。在她的臆想里,她似乎会以为别人并不知道她是在乞讨,而更没有有人在她手中放了钱币这么一回事发生。

    看着那妇人,我的心中满是鄙弃。我向来不会看不起那些乞讨的人,我知道,或许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就像我觉得天津火车站所遇那个拉二胡的老者该有段伤心的往事一样。在很多的时候我身上只要有零钱我也绝不会吝啬不给,但我鄙弃这妇人,因为她太做作。明明是在乞讨,却又放不下面子,硬要做出不是在乞讨的样子,结果只会招致别人的厌恶。这样的人,应该是初次行乞的,甚至也极有可能是在候车室里候车候得无聊,一时兴之所至,不乞白不乞,能够弄两个小钱也是好的,于是便装出一副不是乞讨的样子去行乞讨之实了。

    两年前我曾在一篇文章里谈到,太多的中国人都有一种乞丐心理。结果理所当然地获得了大雅君子们的嘲笑和痛骂。但看到咸宁火车站那妇人的时候,我终于坚信,两年前我的那个断言并没有错,乞丐心理确实存在,我并没有诬陷了谁。

    大概是我生的太过面善的缘故,能够给人以亲和感,颇能够得着乞讨者的青睐,从武汉去宁波的时候,在武昌火车站居然一下子就遇见了五位向我讨要的了。我本来无钱,朋友都建议我要一块钱当两块钱花,这一下子居然如此得乞讨者之宠,我真是有点若惊的了。

    {dy}个是在火车站刚下了10路公交车的时候,一个老婆婆来到我面前说,小伙子啊,我要乘哪路那路公交车,但身上没钱了……没等她说完,我给了她两枚一元硬币,就走开了。她所说究竟是否真实,也没必要去理会,反正两块而已。助人为乐,虽已经被人所讥嘲,但讥嘲就讥嘲,力之所及,也没必要计较那区区两块。

    武昌火车站售票厅的右侧是一个超市,我刚从超市买了东西出来的时候,就遇见了第二个乞讨者。超市是在二楼,由天桥通往售票厅。天桥上摆了不少凳子,供旅客歇息之用。那时候离我那趟车发车时间还早,我就在一张凳子上坐下了,看着天桥下面形形色色的人流和车流发愣。突然觉得腿上放着的旅行包被人动了一动。我一惊,回过神来。只见包的拉链上已经被人挂上了一个小小的娃娃熊。接着一张卡片就伸到了我的面前,我才发现身侧站了一个20岁上下的女孩子。看卡片时,上面略说,她们都是苦命的女孩子,是一群聋哑人,自己动手做了些小的手工艺品,谢谢好心人的购买,10元一件。

    我摇了摇头,苦笑了。这样的事情以前不是没有经历过,几乎可以断言的是,所谓聋哑人云云都只是幌子,一来可以博得被乞讨者的同情,二来既是聋哑人,你要跟她说什么话,比如太贵了、不想买、身边没钱等等都是没用的,她们听不到,也不可能跟你回答。而所谓的她们亲手制作的手工艺品,小卖铺里都可以买到,多半1元一件,最多不会超过两元。这些人多半都眼疾手快,趁你不注意把那小饰物往你身上一挂,碍于面子你也不太可能再取下还给她,只好“高价”购买了这件对你基本没有任何用途的饰物。这样的乞讨比其他任何一种都要高明,只要下手,十九都不会失败,一次至少也能净赚8元钱。相比于其他乞讨的一次多半1元,真是既保得面子,又获得“暴利”,还不用你付出什么,只需把饰物一挂,就等着收钱了,真是羡煞天下丐帮弟子。

    那时候我摇头苦笑完毕,掏出钱夹,买下了这个小小的娃娃熊,从拉链上取了下来丢进包里。一个大男人,黑色的包上挂这么一小娃娃,成什么样子?那女孩拇指在我眼前一竖,将卡片翻了过来,卡片的反面就是感谢你的话了,什么你是好心人等等等等。我懒得去看,而她显然也没打算给我足够的时间让我去接受她在卡片上对我的感谢,随手收回,就匆匆地离开,找下一个对象卖她的下一个娃娃熊了。

    刚刚打开钱夹的时候,看见里面的钱不多了,正好天桥下面有自助银行,就下去准备取点钱。走下天桥,刚向银行走了两步,听到背后有个含糊不清的女子的声音,那时候这近旁刚好就我一个人,我便转过了头。只见天桥下面的角落里一个中年妇女向我走了过来。说她刚下火车,现在要去郑州。但下车才发现钱包在车上被偷了,现在身无分文。去郑州需要27块钱,问我“小兄弟”可不可以帮这个忙。看她轻言轻语的样子,比咸宁火车站那妇人还要不好意思,衣着打扮应该是个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确实不像是乞讨者。我就想,或许她所说确是实情,我虽囊中羞涩,27块还是有的;27块对我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在她,或许确实太重要太重要。举手之劳,何必拒却?打开皮夹,零钱还有30块,一并给了她。她说了谢谢后自去了。

    再回到天桥那张凳子上坐下没多久,突然,旅行包又是一动,又挂上了一件小饰物,是一个玻璃材质的小葫芦,同时眼前照例出现了那张卡片。手法和刚才那个如出一辙,用了武侠小说中的说法,应该是出自同一师门的;所不同的是,拿着那张卡片的人换了。

    这一次我是打定了主意再不买这个小葫芦了。但小葫芦已经挂到我的包上了,怎么跟这个“聋哑人”解释呢?我只好直说——我相信她听得见——我刚买过一件了。她手指了指自己耳朵。我摇了摇头,伸手到包里想拿出那娃娃熊给她看一看。她可能是以为我要掏钱了,没想到我掏了个娃娃出来。我将娃娃熊给她看了看,取下小葫芦还给了她。那一瞬,她的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怒意,突然,拿着卡片的右手从我的右边脸颊甩了过来——分明是想打我耳光的,但毕竟没打上,卡片几乎擦着我的脸颊滑过来。那一瞬我真是怒极了,天下还有这样的女子,乞讨不成就动手打人。一股绝大的怒火充塞胸臆,差点便要站起来大声斥责她了。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她毕竟是个“聋哑女”,真吵起来,周围的人会怎样看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脸一迈,走掉了。

    她走了,我坐在那里心底久久不能平静,怒气无处发泄,最终只能自嘲地笑了。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大概我拿出来的那个娃娃熊也刺激了她,她会想:你买了别人的,怎么就不买我的?但纵然因此而刺激了她,她如此举动,却也太过分了。毕竟,无论怎么说,被乞讨者永远都没有向乞讨者施舍的义务的。你想获取别人的帮助,首要前提是不论你有没有获得你所想要的,你都必须要尊重别人。

    ——而况,我从来没有不尊重过任何一个乞讨者,就像我们前面所说,或许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就更觉得委屈了,也暗暗对自己说,以后对于乞讨者,我也不会毫无原则地大方施舍了,何况我可也是个穷人呢。

    正这么想着,就又来了一个乞讨者了。他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本打定主意视而不见的,但无意中瞥见他的那只手,我还是迟疑了一下。那其实已不能称之为手,没有手指,从手腕到手掌的边缘,长度不会超过5公分。我看了看,钱夹里还有5元的纸币,就给了他,他点头哈腰地去了。

    一路行来,到宁波到嘉兴到杭州再到常州到泰州,还看见过形形色色的乞讨者,但都没有以上几个来的有其特色,也就无需赘述。只是另有一件事情倒一直存在我的记忆里,不能不记述一下的。

    那天是5月26日,在杭州。与初扬一同穿过一个地下通道的时候,她说,以前在这里总可以看见好多的乞讨者,现在可都没有了。我突然就想起了她的处女作《夏初亦扬》里的一个故事。那时沈怒航跟夏初扬一起路过一个公交车站,——我臆想中原型应该就是那个地下通道——尚且年幼的他们看见了一个举着话筒唱歌讨钱的残疾人。夏初扬说,不知道他有没有自己的家庭,如果有的话,他们又该怎样生活。沈怒航就说了,说宁愿他有自己的家庭,宁愿他有自己的妻子。他说他虽然是个残疾人,都是比那些四肢健全只懂得伸手向路人乞讨的人强多了;虽然他只不过是在卖唱,但起码也算是自食其力。并且,如果他只是一个人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都只是他一个人。可是如果他有妻子,那么从此他的喜怒哀乐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不管开心难过,都将会有一个人能与他共同分担。

    书中的夏初扬在听到沈怒航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反应是震惊:这个航航,他已经长大了。而我,在看见了写作此书的那时候其实也还年幼的夏初扬在书中如此写作的时候,我的反应也是震惊:这个小小的女孩,可也并不简单。与她书中所述相较,我是该汗颜的;因为我才发现,她的识见,其实是在我之上的。直到今日,沈怒航的那些话,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再想起此次行程中所见的形形色色的乞讨者,凑成此篇,以为纪念:纪念此次旅行,纪念那个最终不幸病逝的沈怒航。

郑重声明:资讯 【说乞讨- 步蒂斯的博客- 敏思博客】由 发布,版权归原作者及其所在单位,其原创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企业库qiyeku.com)证实,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请自行核实相关内容。若本文有侵犯到您的版权, 请你提供相关证明及申请并与我们联系(qiyeku # qq.com)或【在线投诉】,我们审核后将会尽快处理。
—— 相关资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