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 只 鞋
1973年的初春,天气是那么阴冷,我从农村回城休息,妈妈却还在汉南农场的五七干校劳动(武汉市江岸区教育系统的下放教师后来从随县转到了汉南农场)。没见到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决定去看看日夜思念的妈妈。
激动了一夜,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收拾好给妈妈买的东西就下楼了。走出大门几步觉得脸上有点湿冷,哎,原来是天公不作美,下起了蒙蒙细雨。我咚咚咚跑上楼,回到家钻到床底下匆匆忙忙拿了两只长统套鞋用报纸包起来就出发了。
船,漂泊在波浪滚滚的江面上,我左顾右盼,在人群中寻找,多想寻找到一位熟人同路而行。孤独,我害怕孤独,此时我多么想与人谈天说地解解闷。看到了,不远处有位无精打采的中年男子好象是我姐姐学校的老师,嗯!是的。看样子他也是去干校的,他也瞧了我一眼,似乎也认出来了。我心里一热,心想待会我就去和他打招呼。
雨越下越大,我想,干脆把套鞋换上,以便船一到码头就冲上岸赶路。打开纸包,这一打开可让我大吃一惊,糟糕!拿错鞋了,拿了一只哥哥的套鞋。这下我给哥哥开了个玩笑,害他也没鞋穿了。这两只鞋我怎么穿呀!一只大,一只小,再一想,管它呢,既已如此就凑合着穿吧,只要不凉着脚。于是便往脚上套,可是一穿上就觉得更不对劲,再一瞧,唉!不光是一只大,一只小,更糟糕的是同是右脚鞋,我望着这两只鞋真哭笑不得。四下一望,还好,没人瞧见,赶紧重新包好它。心想但愿下船时雨停了就好,只要不下雨,我就穿解放鞋走还可以对付过去。
从此,我再也不敢四处张望,生怕遇上熟人,尤其怕遇上那位认识的老师的目光。此时我想孤独,想独自安安静静地呆着。于是将两只胳膊叠放在膝盖上,埋头独自沉思。我的思绪就象这哗啦啦的江水不时溅起阵阵波澜。此时我想到妈妈——一位勤勤恳恳献身于教育事业的老教师,一位含辛茹苦的母亲,因受我爸爸的牵连,被迫离开了她熟悉的讲台,发配到干校进行思想改造。想到我们这个曾是多么幸福温馨的家,如今支离破碎。想到我自己,青春美好时光就这么虚度,几年的农村生活竟把我“磨练”成了一个萎靡不振、神情恍惚的呆子。长年累月修补地球,不知何日是尽头,前途渺茫。我还只二十几岁呀,就已是这么糊里糊涂,以后又会成什么样子啊,越想越心焦,越想越难过,不禁潸然泪下。
一声长呜,打断了我的思路,船靠到了金口码头。
雨,仍淅沥沥地下着。路上湿漉漉的,穿解放鞋是行不通了,而且我就带了{wy}的一双解放鞋,打湿后到了目的地又没鞋换,打赤脚又实在太冷,我又容易患感冒,怎么办?看来老天爷是不成全我,存心要让我出洋相了。无奈,我只好换上这双“鸳鸯鞋”。下船时在拥挤的人群中钻来挤去还没谁注意,可一上岸我就很狼狈了。走在泥泞的公路上,把伞压得低低的,生怕路人见到我不自在的模样,尽量走泥多的地方,让稀泥来掩盖我那只穿着特大而又错了方向的套鞋的左脚。行人纷纷投来奇异的目光,他们可能感到很惊奇:这个崎形脚的姑娘怎么还能走得这么快?我也不理睬,只管埋头赶路。有一位路人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姑娘,你的脚怎么哪?是不是 ……”我含含糊糊地嗯了两声,头也不抬继续往泥里走。
我盼望有个商店就好,此刻我急需买双套鞋,即使再贵也要买。若没合脚的大一点也行,以后哥哥还可以穿,只要不让我这么难堪。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家小百货商店,我马上跑进去。哎,大失所望,柜台内除了有几双老太婆穿的小尖脚套鞋外,什么能凑合的鞋都没有。我心里诅咒那个年月,商品怎么这么匮乏。
雨,滴滴嗒嗒地下个不停,xx没有停止的迹象,别无选择,一心赶路吧。
走着,急急忙忙地走着。忽然,远处田野上出现了几幢房屋,房顶上有三面红旗在风雨中高高飘扬,那是干校的标志。快到了,我兴奋得快步流星地朝那房子走去。
终于找到了妈妈那简陋的宿舍,一进门我立即把两只鞋抛掉,扑向了妈妈的怀抱。
屋外,雨仍在淅沥沥地下着。
已投稿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