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诸乐三教授 “百花齐放”印说起
中国美术学院09届书法理论班
陈硕
我院教授诸乐三先生,原名文萱,字乐三,号希斋,别署南屿山人,近代xx书画家、篆刻家。幼承家学,少习岐黄之术,十九岁入上海中医专门学校,以仲兄闻韵之介,投帖安吉吴昌硕先生门下,遂为缶翁门徒。笔者平日见诸乐三教授作品以绘事为多,亦见其书翰、治印。浅观其印作,得见有一朱文甲骨文印曰“百花齐放”者,苍穆雄浑,沉着老辣,变化万千,为之绝倒。珍爱之余,思绪万千,遂成小文,因以记焉。
依余浅见,百余年来凡以甲骨文入印者,多以瘦硬、清劲之面目示人,其中多数亦难摆脱纤细、靡弱之气局,近现代治甲骨文印者,多不能脱此窠臼。吴缶翁曾有诗勖勉弟子诸乐三,诗云:“何药能医国,踌躇见性真。后天扶气脉,本草识君臣。鹤洛有源水,沪江无尽春。霜红寻不到,期尔{yl}人。”希斋先生为缶门得意弟子,所作石鼓虽未脱乃师遗貌,然所书甲骨文字,点画朴茂华滋,结构灵活松动,气息高古虚和,此番境地,诚不负乃师缶翁“期尔{yl}人”之所盼。此“百花齐放”甲骨文印,点画雄浑、沉厚,虽多饰斑驳、残破,终不掩其笔意,起承转合之用笔规范无不毕现于印中,其笔画无一笔不具沉着安详之气韵,又无一笔陷于平直刻板之面貌,究其任意一笔,平正中富于倾斜、弯曲之变化,无不尽妙而又无不自然妥帖。结构亦于平中见奇,此殆乃师缶翁之遗泽也,能将方圆、粗细、长短、向背等对立因素统一在雄浑老辣之风格内,或谓为缶门之绝学也。其印款曰:以龟甲文入印,参猎碣笔意成之。诚为道破天机之语。自十九世纪末于河南安阳小屯村出土殷商甲骨以来,不乏印人加以取法,能得之清劲、瘦硬者,如过江之鲫亦是不足,然得之浑厚者,或自我院诸乐三教授始。
然此类拟甲骨文字之印章于希斋先生之印谱中所占比例甚是微不足道,依笔者浅见,仅得此一枚,后虽有其弟子我院刘江教授加以弘扬,终不绝吾之思绪也。
缶门弟子声名遐迩者诸如赵石古泥、陈年半丁、李祯苦李、王贤个簃、朱义方复戡、沙文若孟海、诸文萱乐三、来稷楚生等,多能诗书画兼善,二十世纪之中国书坛、画坛、印坛,缶门诸子诚乎为之中流砥柱,贡益良多,此四海扬名者已近十人,况乎声名不甚显著之缶家门徒,其数量之庞大及影响之深远更不殆我等甄别标榜。然细究之,上述诸子,虽皆能探乃师堂奥,尽薪火相传之功,而不论其书、其画、其印,能于乃师基础上自立门户者似不多见。于治印而能出缶者,朱复戡,来楚生,殆是也,诸乐三似不足一也,于书法能自立门户者当首推我院沙孟海夫子。如此不得不说,缶门似入门易而自立门户难也。
此殆与丁敬门徒、黄牧甫门徒、齐白石门徒同,乃师光辉万丈,彪炳千秋,开一代之新风,著百年之绝唱,而其门生往往身囿其中,难脱羁绊,多数只堪作为乃师面目之拾遗者而已。缶门诸子,不可谓功力不深,不可谓天分不高,其多数所缺乏者,殆冲破藩篱之自信与魄力也。观其印作,多为拟缶之作,谓之为乃师“重复”,似太过苛责,然能于缶门面目上变化者鲜见之,纵有不同者,亦少见自我变法创造之痕迹,托名“拟古玺”“拟秦印”“拟汉印”之作亦总觉其为“缶式”解读。
近来问印学史一科学问于我院吕金柱老师。其划分今人取法之对象为三大部分,即:先秦古玺、秦汉官私玺印、明清流派印,诚是不刊之论!余尝忆龙泓山人之句“古人篆刻思离群,舒卷浑同岭上云。看到六朝唐宋妙,何曾墨守汉家文”。此番气魄,诚为我等后辈所效法之榜样。身入其中,往往以成见之眼光泛览古今玺印,纵有万般变化,终不为之所动,且极尽所谓“抱残守缺”之能事。此所以缶翁成一代大师,日月般光辉于天,而诸子只能匍匐足下、聊作仰望之故也。今观古人遗迹,且不说吕金柱老师所划之三大部分,即如龙泓所言之六朝唐宋玺印,亦有异趣。印宗秦汉,此为万代之金科玉律,不待我言。然我等视之,切不可先身囿藩篱,主流派之风气而旁涉主脉也。先秦及秦汉玺印,万代主流,缶翁祖之,浙派诸子祖之,数百年来名家亦祖之,我等效法缶翁及明清名家,亦必以其所祖之主流为祖,如此皆是秦汉子弟,不必寄居他人篱下,以致终日不见自我面目也。
然我等切不可以后人之身份,大肆臧否近现代名家之优劣,此夸夸其谈之事,我等不为也。古人之局限,诚是客观条件所致之。即使复使我辈置身于其时,能否如之尚不可知,又何谈其优劣乎?人人皆能有冲破藩篱之魄力,皆备深湛之传统功力,岂不人人皆是吴缶翁、黄牧甫、齐白石乎?然纵观三百年以来之印学历史,若观璀璨之星空,北斗闪烁,凡星岂能妄为?人人皆是北斗,则无北斗矣。如此视之,我院诸乐三教授之此朱文甲骨文印曰“百花齐放”者,诚乎不易也。其能出师入古,卓然自化而开辟新风者,虽只是一印,而其筚路蓝缕之苦心、睿智,已然功德无量矣。弟子刘江教授将此甲骨入印一路风格发扬光大而不囿于乃师希斋先生之面目,卓然成家,我辈足仰之。我辈今日舞刀弄石,亦必以孙虔礼所谓“举前贤之未及,启后学于成规”为规矩,锐意学古,不负诸师之希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