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8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革命青少年要向解放军学习》。
8月29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向我们的红卫兵致敬》。
29日上午,我来到教室里,{dy}眼便望见前面黑板和墙上都刷写着触目惊心的标语:
“勒令狗崽子肖亮滚回家造你狗父亲的反!”
“不许狗崽子肖亮再踏进我们班上来!”
“狗崽子肖亮和他狗父亲同穿一条裤子,狼狈为奸,罪该万死!”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我看到这些标语,心里如同各种调料胡搅在一起不是滋味。我是肖亮的挚友,非常了解他的性格和为人。他是一个如羔羊一般懦弱的人,吃亏就吃亏在这一点上,先前他没有勇气同他父亲彻底划清界限,在人家大标语的逼迫下,又像挤牙膏似地挤出了一点可怜巴巴的东西,贴出了一张很不像样的大字报。这下子可好了,他搬起了铁块砸自己的脚,那些前线红卫兵如若凶神恶煞一般,自然是不会轻饶他的,今天他们对他下了哀的美敦书。
当我正担心肖亮来了会出什么事时,肖亮就来到了教室里,他抬头望见黑板上和墙上的那些标语,不由地惊呆住了,两眼直愣愣着,就像是一对盲人的眼睛动也不动,人呆呆得如一尊泥塑的神像。接着,他默默地咬着厚嘴唇,仿佛要把全世界最苦的苦水独往肚子吞咽,他头低低着来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对谁也不搭理,那模样就像是一个倍受痛苦煎熬的受难者的雕像。
那几个前线红卫兵姜炳耀、孔骅、曾自明、钱水仙、曹月仙等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几句,然后,他们便如虎似狼地冲到肖亮的跟前,孔骅气势汹汹地咆哮着:“狗崽子肖亮,你居然还有脸皮悠哉优哉地坐在这里呀?还不赶快给老子滚回家去!”
姜炳耀也瞪起铜铃大眼,唾液四溅地叫骂:“狗崽子肖亮,勒令你立即滚回去,要在你的灵魂深处爆发革命,老老实实地揭发你狗父亲的反革命罪行,写出有份量的揭发材料来,不然,就不许你再来学校!”
“妈的,狗崽子,滚滚滚,滚你妈的蛋!”曹月仙、钱水仙几个娘儿也在恶声恶语地吼叫着。
肖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愧得无地自容,就像鲁迅《一件小事》里所描写的那样“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他嗫嚅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个宽肩微微抽动着,连头也不敢抬,眼不敢望,默默地站立起,转过身子便走出了教室。
而在他的背后又传来了一阵谩骂声:
“滚,快滚,狗崽子!”
“狗崽子终于夹着尾巴滚蛋了,呜啦!”
我目送着肖亮向外走去,又掉脸怒目而视那伙得意忘形的前线红卫兵,心里骂道:“你们休猖狂,会笑的人是{zh1}笑的!”
不仅仅是我,其他非红五类出身的同学也纷纷向他投以同情与怜悯的目光,不过,在当时前线红卫兵的淫威下,大伙都是敢怒而不敢言。诚然,驱赶肖亮事件是一颗白色的信号弹,预示着今后还会有更多类似事情的发生,大规模的驱逐所谓“黑七类”同学回家的“红色恐怖”风暴即将席卷而来,我们从肖亮的身上看到了这种不祥之兆,看到了魔鬼投下的阴影,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不油然地在滋生着……
鹭八中三百名师生率先冲出校门、远征省城揪许敏的造反行动轰动武夷南北、闽江两岸。鹭大、新大、二师范、林学院、省航校、省化工学校等大中专院校的青年学生们纷纷赴省,汇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汹涌澎湃的造反铁流。他们天不怕,地不怕,不怕玉皇大帝、元始天尊、天下都城隍、城隍老爷、土地公、五圣神、大狐仙,不怕省委书记、省长、市委书记、市长,像孙悟空大闹天宫一样,把省城搅得天翻地覆,正是:“霎时风响来天地,顷刻雷鸣遍宇中。猛烈恍如鹏翅鸟,狰狞浑似鬼山熊。”
29日上午8时许,从鹭门、鲤城等地赶来支援鹭八中揪许行动的青年学生们以及那些南下大学生一千余人在省交际处礼堂集会,听取了鹭八中代表的情况介绍,同俞岚在八·二七万人大会上的发言效果一样,与会者听罢个个义愤填膺,心中的火犹如被杨任用五火扇扇起烈火千丈,战斗的口号风啸海咆,一只只拳头不断地举起,形成了“馒头”的山,“馒头”的海。会议期间,学生们两次打电话给省委,要求马为书记前来接见并解答一些问题,但均遭拒绝,理由是马为书记很忙,抽不出时间来。
于是,中午11时许,这群闹海的哪咤们排着整齐的队伍,高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造反有理》等歌曲,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江水,浩浩荡荡地从省交际处向省委进发。
他们如潮水般涌进了省委大院,几个带队的头目到办公大楼找省xx办公室的人交涉,强烈要求马为书记出来接见,但他们的要求再次被同样的理由所拒绝。
这些鹭大、新大、林学院、鹭八中的学生们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下定决心,不见到马为书记决不回去。这一千多名学生便在省委大院里席地而坐,xxx语录的琅琅声,高呼口号的声音,《造反有理》、《革命造反歌》的歌声,融汇成一片大海的怒涛,“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
此际正值盛夏酷暑,太阳如若一颗炽热的大火球悬挂在人们的头顶当中,万里长空没有半点云彩,福玻斯、阿波罗的太阳车大约驶得太慢的缘故,全世界都快要着火了。那省委大院的水泥场地被烤得滚烫滚烫的,若同煎包店里灶台上的平底锅,而那些丘九们简直就成了吱吱生烟的“煎包”,不过,这些“煎包”都是有壳无馅的,酷热和饥饿折磨着在场的每一个青年学生,他们费力地呼吸着,甚至会感觉到肺烫,而肚子则饿得叽哩咕噜地乱叫着,嘴唇要像干旱的土地一样龟裂了纹。
但是,被无限崇拜xxx思想的狂热情绪所驱使的青年信徒们是什么困难也不放在眼里的,当场有几个女同学晕倒了,随即,她们又挣扎了起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语录声阵阵不断,震荡着整个省委大院。
一些学生跑到省委食堂里去设法给大家弄开水,省委机关的工作人员也热情地送来了几桶开水。被烈日曝晒渴得要命的学生们蜂拥而上,像一群鸭子一样抢着喝水,顷刻功夫,几桶开水都被喝得光光的。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可是,“思君不见下渝州”,始终也不见马为的人影子。省xx办的同志又要学生们派几个代表到屋里研究一下,但被学生们拒绝了,他们认为有什么事情,当场就可以说清楚,不必派什么代表。那些学生们依然一个劲地高声朗读xxx语录,唱着造反歌,那股倔劲儿是十辆机车头也拉不回来。
我是下午到学校闻讯和叶思声、陈东、王钟惠、陈炳义等一道赶往省委的,在省委门口的大墙上,张贴着一些大字报,多系南下学生以及鹭大、新大、林学院的一些红卫兵战斗队写的,醒目的题目是:《炮轰省委,炮打马为同志》、《质问马为同志几个问题》、《八·二七大会是省委的大阴谋》、《坚决支持鹭八中革命小将揪许敏的革命行动》等等。由于我们要急于进省委里面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对那些大字报只瞥望了几眼,我们向省委门口站岗的解放军战士出示了学生证,他们便让我们进去了。
省委大院里热闹极了,到处都是拥挤不堪的人群,像牲口一样挤挤擦擦着,只觉得全群的热气流到了自己的身上,而自已散发出来的热气也流到了他人的身上。那些鹭大、新大、林学院、鹭八中以及南下的学生们有秩序地坐在场地上,太阳仍张着血盆大口,把火箭般的阳光投射到地面上,燎烤着大地和学生们。当场,又有两个同学中暑了,其他人见状赶紧将他俩搀扶到庇荫处休息。
过了一阵子,我们看见从省委办公大楼的石阶上走下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两鬓如霜,却还理着年轻人的寸头,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就像核桃壳一样。此人乃是副省长、当年赫赫有名的老游击队员唐永发。
由于唐永发副省长的出现,致使广场顿时活跃了起来,刚才还在穿梭般到处走动的群众一下子全涌向广场,围在鹭大红卫兵独立师、新大革命造反兵团那些学生们的四周,广场瞬间泛起桃花汛,正是:“因看平地波翻起,知是沧浪鼎沸时。”
这当儿,唐永发站在石阶当中,残缺的牙齿发出漏风的沙哑的声音对场上的学生们讲话道:“革命的同志们、红卫兵小将们:你们好!我代表省委来看望大家,听说,今天你们来省委要求马为同志接见你们,这种革命热情是值得鼓励和提倡的。我们省委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过,非常抱歉的是,今天马为书记不在家,他不能来接见同学们。你们有什么问题,不妨跟我说,我可以将你们的意见转达给马为书记……”
当唐永发话音刚落,一位戴眼镜的手臂上套着“鹭门大学红卫兵独立师”红袖章的小伙子一个箭步跃上了台阶,他用着半导体扩音器般的洪亮的嗓门大声说:“同志们:我们今天来省委是要求马为同志接见我们,并回答我们的问题的,我们的目的不达到,就坚决不回去,大家说对不对呀?”
“对!”下面的学生齐声应道。
接着,这个名叫张敦熙的鹭大学生又转过脸问唐永发说:“请问,唐永发同志,你代表得了省委{dy}书记马为吗?”
“我啊──”唐永发愣了一下。“我代表不了省委{dy}书记马为同志,不过,我可以将你们的意见转达给他。”
就在这时,一个衬衣上别着“北京大学”校徽的南下学生也跨上了石阶,他绷着面孔没好声地说:“哼,我们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们今天非要见到马为同志不可,请你告诉我们,马为同志究竟到哪里去了?”
“同学们,马为同志是省委{dy}书记,管的面很广,他到哪里去,我怎么知道呢?”他又是摇头,又是耸肩。
“得了,你甭跟我们来一套捉迷藏游戏了,我们都不是三岁小孩子,哄不了我们。”这个外貌看上去颇为精明能干的北大学生林希从鼻腔里发出一丝冷笑,又横下脸道,“老实告诉我们,马为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唐永发听这话有些恼火起来,他掉头盯望了林希一眼,冷冰冰地回答:“我已经说了,他不在就不在,我也不晓得他究竟跑到哪里去,你们就是等到明天也还是这样。”
“你别一问摇头三不知,连马为书记去哪儿你也不晓得,那你这个堂堂的副省长是干什么的呀?”那个鹭大红卫兵独立师的张敦熙瞪起大眼斥问道,
尽管唐永发身经百战,他当上副省长也见过大世面,但是,同这些顽猴们打交道还是大年初一吃饺子──头一回,况且,他又是一位老实忠厚人,文化水平也低,如何斗得过巧舌如簧的丘九们呢?此际,他似乎没有经过大脑的思索,嘴巴里竟漏出了一句话:“吃饭的。”
有句英国谚语说,“话在嘴里是你自己的,话说出口是人家的。”这下可好了,只见一片哗然,又是起哄声,又是嘲笑声,真把唐永发羞得要往石阶缝隙里钻,他知道自己说错了嘴,连忙纠正说:“我刚才是说,工作、吃饭的。”
可是,下面的哄笑声依然不绝,那个北大学生林希奚落他道:“好一个副省长,连马为书记到哪儿也不知道,原来是一个吃饭的酒囊饭袋,哈哈哈。”
唐永发是一个憨厚人,他自知辩不过这群学生哥们,索性闭起嘴来不再吭声,任凭那些学生们怎么围攻他,“我自岿然不动”。
盛夏下午的太阳光仍是十分强烈,眩惑人目地照射着省委大院,炎热的暑气像锅炉一样灼热烫人,简直划根火柴便可以燃着了似的。那些青年学生头顶炎炎赤日,又饿着肚皮,在省委广场静坐了数小时,中暑现象接二连三地发生。
张敦熙代表在场的全体师生向唐永发副省长提出要求说:“我们要求省委派车将病倒的同学送往医院。”
而唐永发则漠然地乜斜了他一眼,道:“我不是早跟你们说了,叫你们别白等一场,马为书记不在家,你们又不听我的话,我有什么办法呀?”
唐永发不说也罢,一言既出,下面的学生就更火起来了,群起而攻之。鹭大红卫兵独立师头头张敦熙激动地对场上的群众高声道:“同志们、战友们:我们最最敬爱的{lx}xxx在百忙中,都能够接见首都的百万革命群众,为什么马为同志就不能接见我们呀?我们今天无论如何也一定要见到马为同志,不然,我们就是要等到天明,坚持就是胜利!……同志们,大家都掏出《xxx语录》来,念第156页{dy}段……”
“这个xx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屈服。不论在任何艰难困苦的场合,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继续战斗下去。”
“念第159页第二段……”
“我们中华民族有同自己的敌人血战到底的气概……”
…………
在场的所有师生们,包括我们这些本市的赶来声援和看热闹的青年学生们,纷纷掏出红色语录本,有的连语录本也无须从口袋里掏出,都能倒背如流、滚瓜烂熟地朗读起xxx语录来,那语录声阵阵不息,如波翻浪涌、涛声震天的海洋。接着,北大学生林希又领着大伙儿唱起《争取胜利》、《要提高我们的勇气》等语录歌,那歌声越唱越激昂,仿佛变成隆隆的雷鸣,震荡在省委大院的上空。
学生们念罢语录、唱罢语录歌,顿时精神倍增,一个个情绪都很激昂、愤慨。这会儿,那个鹭大学生张敦熙又伸长脖子,使枣儿大小的喉结整个儿凸出来,他声色俱厉地道:“我们再次向省委提出强烈要求,请省委立即派车把病倒的同学送到医院去,否则,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一概由省委负责!”
下面的群众也跟着嚷起来:
“唐永发,你口口声声说要支持革命群众运动,怎么连一辆车子也不肯派呀?你真真是吃干饭的!”
“喂,唐永发,你是不是只想当一个口头革命派呀?”
俗话说众怒难犯,大约,唐永发也意识到这些红卫兵小将是得罪不起的,他终于答应了红卫兵们的要求,同意派车子送病倒的同学进医院,接着,他就借口去联系派车的事情溜之大吉,躲进省委大楼里不再露面。
以后,现改名为反帝医院的原协和医院派出医疗队到现场,对生病的学生给予抢救xx,这段插曲就算了结。
在唐永发走掉之后,场上四周围观的群众又在到处走动着,只有那些静坐的学生们还维持着比较好的秩序。我们几个人在省委大院里又转了一圈,看到没有新的动静,5时许,便回家去吃晚饭。我们估计好戏还在后头,那些静坐的外地学生要是见不到马为书记,说不定会一直坐通宵达旦的,还是先填饱了肚子再来看戏。
在历史画页的另一面,让我们再看看另外几个镜头吧。在8月29日以前,F市市委第二书记曾涛等一些市委负责同志就已在市人委小礼堂、市委七号楼、交通服务社等处召开了多次不许记录的秘密会议,研究如何对付学生们的造反行动,特别是是对付外地来串连的南下学生的措施,如控制交通、电报电话、印刷等。
29日下午,由于获悉鹭大红卫兵独立师等学生到省委闹事,曾涛等人连忙召开市常委紧急会议,研究如何应变,决定必要时派前线红卫兵到省委解围。
至于马为书记也没有跑到好望角去,其实,他就呆在同一个围墙的省委大院里头,只是他深知这些红卫兵小将很不好打交道,他们集队来省委要求他接见并回答问题,这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无非是要把许敏揪到鹭门批斗去。唉,他可是刚学理发就碰上个大胡子──难题(剃),这几天他就因为这事咽不下饭,睡不好觉,谁叫许敏是他老婆呢?偏偏竟当个倒霉的省教育厅长,而这场文化大革命首先要开刀的正是宣传部、教育厅、文化局这些上层建筑领域,许敏身为省教育厅长哪能不首当其冲呢?他作为她的丈夫,是最了解她的,他不相信她是一个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但是,有些事情又是难以说得清,他身为堂堂的省委{dy}书记,却缺乏着保护自己妻子的能力,面对着这场可怕的文化大革命的熊熊大火,他也感到茫然费解、束手无策。他大口地抽着烟,烟雾从他的口里不断吐出,腾腾烟雾飘忽在脑额的四周,他的脑海中也是一阵晦暗浑浊的迷雾在翻滚着,他的心绪乱极了,焦躁、烦恼扰乱了他的整个心境。
他曾经向华东局请示过这件事,岂料到华东局的卫老也主张许敏去鹭门,他的那些xx、省委的同仁们,诸如叶浩明、方俞平等人,他们也劝他不要管许敏的事,把她的问题交给省委,要相信省委是会公正处理的。尽管马为口头上也表示同意不管这事,但心里总认为他是最了解自己的妻子的,觉得她十分冤枉,他不油然想起关汉卿《窦娥冤》中的几句:“你道是暑气暄,不是那下雪天,岂不闻飞霜六月因邹衍”,“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怜,不知皇天也肯从人愿。做甚么三年不见甘霖降,也只为东海曾经孝妇冤”。那些鹭八中师生指控许敏包庇沈秋阳,搞“和平社教”等等,实际上,鹭八中的社教早就开展一年多了,许敏是后来才派去的,为什么要把一马桶的屎尿全倒到她的头上呢?这是不公正的。他怀疑鹭八中师生们的行动是工作组在后头当提线人,是有人在捣鬼,搞许敏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搞他,“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
这几天,他的夫人许敏老在他的身边哭诉着:“我说什么也不到鹭门去,我去鹭门说不定会被他们打死的,我害怕极了,呜呜呜──”
“唉呀,你别哭哭啼啼的,烦死了。”他说着,又掏出香烟往嘴里塞,并点燃了烟。
马为的内心陷入了重重的矛盾之中,他也担心许敏若去鹭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他该怎么办呢?现在是文化大革命运动的非常时期,许多事情都是难以预料的,可是,她若不去鹭门,那些学生和红卫兵们又不肯善罢甘休,他也不好说话呀!他感到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心好像揉作一团似地乱得很。
当他中午听秘书告诉他──这是方俞平特意吩咐的──,今天鹭大、新大、鹭八中的学生们到省委大院静坐,要求他接见时,他心里确实有些着了慌,如若一千只蚂蚁在心窝上爬着,不过,嘴里却没说什么,只交代先让唐永发出去应对场面,而他则照常睡他的午觉去。
然而,他的这个午觉根本睡不着,他躺在台湾草席上不宁地辗转着,脑子里千思百想像走马灯一样不停地转呀,转呀,转得他头昏脑晕,仍一个劲儿地转着,转着。
下午3时许,他带着沉甸甸的脑袋瓜来到了第二会议室,那里正在召开省委常委会。那些省委常委们多数也认为马为应当出去接见群众,可是,马为一走进会议室,大家都没了话语,而马为的屁股在椅子上一坐下,若同被环氧树脂粘住似地一动不动,他埋下头一根接着一根吸着大中华牌过滤嘴香烟,压根儿就没有要出去接见的意思。
由于马为是{dy}把手,那些常委们见此情景,既为难,又焦急,大家也只好跟着闷坐在那儿,彼此面面相觑,有的喝着茶,有的抽着烟,那天花板上的乳白色吊扇在转动着,将那腾腾而起的烟雾不断地吹散开……
后来,还是省委第二书记方俞平打电话到华东局,将这里的情况向卫老汇报,请卫老劝劝马为,卫老在电话中道:“你叫马为马上来接电话。”
于是,方俞平又回到第二会议室,对马为说:“卫老叫你听电话。”
马为这才站起来,到电话室接电话。在电话里,华东局书记处书记卫老训了马为一顿后说:“你一定要出去接见学生,无论如何也要出去接见。”
“嗯──好吧,我去。”马为出于无可奈何,勉强答应了。
当他回到会议室时,又大发脾气说:“去就去,我出去,要把事情全盘都端出来。本来我是叫许敏去鹭门的,鹭八中的问题是王道燃、许耀华[笔者注──许系省委书记]的问题。”
而方俞平也被他的话气恼了,冲着他道:“你不去,我出去!”
马为不满地瞟了他一眼,恼火地说:“我又没说我不出去接见!”
而后,他的目光扫视了在座的常委们一眼,心情沉重地道:“现在来不及向中央报告了,如果我回不来的话,由方俞平代理{dy}书记。”他特别叮嘱身边的省委书记处书记刘棣昌和省委秘书长李少影说,“你们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刘、李两人同时回答。
而曾涛见到马为真的要出去接见闹事的学生们,担心马为会有什么不测之事,在马为的默许下。曾涛从省委打电话到市委,决定调动前线红卫兵来省委保卫省委,致使矛盾更加激化了。
晚上6点多,我和叶思声又赶到省委。大约,鹭大、新大、林学院、鹭八中的学生到省委静坐的消息像云杉林的花粉雨一样撒落遍全城,晚上,奔赴声援和观热闹的群众比白天多了数倍,把省委大院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人们像羊圈里的绵羊紧挨着,你挤我,我挤你,揉成了一个整块儿,散发出大量热量,每个人都成了大火炉,既烤人,也被人烤,豆大的汗珠从额门冒了出来。
那些静坐的外地学生尽管已饿了好几个小时的肚皮,但他们益发精神抖擞、斗志昂扬,高唱着一些新近从北京传来的红卫兵战歌,诸如《革命造反歌》、《鬼见愁》、《红卫兵战歌》等。
拿起笔作刀枪,
集中火力斗黑帮,
革命师生齐造反,
文化革命当闯将。
忠于革命忠于党,
刀山火海我敢闯,
革命后代举红旗,
主席思想放光芒。
歌唱xxx歌唱党,
党是我的亲爹娘,
谁要敢说党不好,
马上叫他见阎王。
杀!杀!杀!嘿!
那阵阵杀气腾腾的歌声像插上了老鹰的翅膀在扑动着,回荡在省委大院的上空,广场上的气氛十分浓烈,似乎可嗅到了刺鼻、呛人的硝烟味。
这时候,两个电工模样的人从省委办公大楼上面牵线拉来了一个麦克风话筒和扩音器。有句古诗云:“花如解语应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看来,洋槐盛花意味着初夏的来临,而这麦克风话筒的设置也是一种征兆,表明着马为书记可能要出场亮相了。
到了7点多,马为书记终于出来了,只见他在廖生灵等人的陪同下,从省委办公大楼里走了出来,广场上的群众情绪顿时大为活跃,如同一阵熏风吹拂着稻浪,人们争相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拥来挤去地观看马为书记的仪容,今天马为还是同8月25日晚上一样穿着军装、戴着眼镜。
可是,就在这同一时间,前线红卫兵总部的几百名前线红卫兵有组织地从省委的后门冲进了会场,把场上的学生团团围住,像箍桶一样将所有的人(包括我们在内)都围困在当中。会场大哗,气氛陡然变得十分紧张,空气中注满了火药味,两派学生咬牙切齿、怒目相视着,大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势。
我注视着那伙气势汹汹的前线红卫兵,愤慨地对叶思声说:“妈的,这班家伙真是欺人太甚,人家在开会,他们却故意来挑衅!”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也!”叶思声也不满地道。
此时此刻,那个鹭大红卫兵独立师的张敦熙闯到麦克风话筒跟前,xx自若地高声道:“同志们、红卫兵战友们:大家都安静下来,不要去理睬他们,我们开我们的会!……首先,让我们共同敬祝伟大的导师、伟大的{lx}、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xxx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万寿无疆!”场上所有人连同马为、前线红卫兵在内,都必恭必敬地同声齐喊起来。
“敬祝我们的林副统帅身体健康!”
“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的宗教仪式完毕之后,张敦熙又往下说:“今天,我们鹭大红卫兵独立师、新大革命造反兵团、林学院、二师范、鹭八中、省化工学校等学校的革命师生以及一些南下的大专院校的红卫兵战友们来到省委,声援鹭八中师生赴省揪回许敏的革命行动,我们要求马为同志出来接见我们,并回答我们的一些问题。经过我们不屈不挠的斗争,战胜了十几个小时的饥饿、酷热、疲劳种种折磨,终于把省委{dy}书记马为同志给请了出来,这是xxx思想的伟大胜利!现在,先请马为同志给我们说几句话,大家鼓掌表示欢迎。”
说着,张敦熙带头鼓起了掌,会场上响起了一阵掌声。掌声刚落,马为就对着麦克风话筒讲话了:“同志们、同学们:首先,我向你们表示道歉,听说你们中午就来到了省委了,要求我接见大家。由于我们正在开常委会,抽不出身来,一直拖到这么晚才出来同你们见面,让同学们等了这样长的时间,非常对不起。
“在xxx亲自发动和领导下,广大革命群众高举xxx思想伟大红旗,掀起了{swql}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同学们,你们不辞辛苦,从鹭门、鲤城、南阳等地赶到省城来,积极参加我省的文化大革命,万炮齐轰宣传、教育界的黑线,我们省委表示欢迎和支持。
“听说,同学们今天来省委要我回答问题,你们有什么问题呀,嗯,不妨提出来,我能够解答的尽量解答,让我们在斗争中共同努力把xxx著作学习好,进一步掀起我省文化大革命运动的新高潮。”
马为同志简短地讲了几句话之后,他人就往后退了一点,掉头瞧了张敦熙一眼,双手交叉着贴在肚前,静立着等待下面的反应。
张敦熙又把嘴唇凑近话筒大声说:“同志们,我们现在请马为同志回答我们的一些问题,下边的人有什么问题要问,可以递纸条到上面来,我们要求马为同志给予回答。{dy}个问题是,今天我们来省委声援鹭八中师生揪回许敏的行动,请问马为同志,这个行动是否是革命行动?”
他提完问题便让到一边去,马为又迈步到话筒处,回答道:“这个行动当然是革命行动,现在,我们就是要组织全省大中专学生炮轰省教育厅呗。”
“第二个问题是,鹭八中革命师生赴省揪许敏的行动是否是革命行动?”张敦熙又继续提问。
马为一手按在麦克风话筒上,稍稍迟疑了一下道:“这个……我们省委是坚决支持鹭八中革命师生的革命行动的,革命吧,就不能那样斯斯文文,规规矩矩,正如我们伟大{lx}xxx所教导的那样,‘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绣花针,不能那样雅致……”
大约马为由于一时紧张、一时疏忽、一时忘却,竟把xxx的原话“绘画绣花”说成了“绣花针”。言者无意,闻者有心。那些学生们{yt}到晚念着语录,背得比和尚念经还滚瓜烂熟,自然他们如若自动监视仪一般的灵敏。当马为刚说错了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场上的学生一下子全轰了起来,就像打开水库闸门急流奔腾一样,人们哄叫着,嘲笑着,聒噪的声浪吞没了马为的声音,只听见有几个学生撕破喉咙高喊着:
“马为篡改xxx语录罪该万死!”
“谁反对xxx就xx谁!”
面对这突然爆发的火山,马为在想些什么呢?也许,他想起了自己的一生经历,他的父亲年轻时就飘洋过海到南洋谋生,在他还只有五岁的时候,便被送回祖国念书。在大革命的年代里,他还是一个中学生就投身于滚滚的革命洪流中去。大革命失败后,刚满十八岁的他就已是一个独当一面的党的工作者,秋收起义的枪声响了,暴动、火把、梭标、大刀、乌统,百千颗人头攒动着,“冲呀!杀呀!”的呐喊声惊天动地,他领导了多次暴动起义,点燃了我省武装革命斗争的熊熊烈火。在中央红军被迫长征之后,他率部在敌后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游击战争。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在新四军军长陈毅部下任团长、旅长、师长,率部转战苏北、苏南、浙西,东进、东进、东进!电影《东进序曲》里晃动着他的身影,xx的黄桥决战有一份他用鲜血染成的英雄业绩,他至今仍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场战斗是多么的激烈,炮弹爆炸冒起了一根根黑色烟柱子,把大地炸得到处都是坑坑洼洼,连续不断的密集的枪声噼噼xx地响着,韩复渠顽固军的大队人马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可怕的怪物,他们蠕动着,怪叫着,黑压压地向我军猛扑过来,“给我打!狠狠地揍!”他下命令着,子弹像火龙一样卷袭着敌人,敌人纷纷应声倒地。敌人又一次发起进攻,无数的铁盔,吼声,刺刀见血,汇成了一曲悲壮的战争交响曲。他也不知道打退了敌人多少次的进攻,突然,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胸膛,他只觉得种满庄稼的大地在旋转着,一切都在旋转着,他倒了下去。当他醒来时,已是在救护所里,他逐渐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浑身都迸出了剧烈的疼痛,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尤其是胸部像是在烧灼。他想到了死,狰狞的死神在他的眼前张牙舞爪着,他不记得是谁说过,一个人只有当他成为永生不灭之时,才是真正幸福的人。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究竟应该要如何去认识、探索生与死的永恒的奥秘呢?也许,他现在才是最幸福的人,他九死一生,对于死亡已经不再害怕了,为了革命,为了真理,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他勇于抛头颅、洒热血,这难道不是对“生与死”的真理的{zg}认识么?他难道不是一个真正幸福的人么?当人生在到达死亡彼岸之前总是要留下痕迹的,没有任何东西会不留痕迹地消逝的,这是生活的规律,这是希望的规律。在解放战争的隆隆炮火声中,他任纵队司令和兵团司令,挥师南下,把蒋介石赶出了中国大陆……也许,人到老年,就喜欢回忆往事,会感到一种无限欢欣,他为自己的革命一生感到自豪,这是光荣的不朽的足迹呀!但是,往事毕竟是不可再现了。而眼前发生的一切又是多么不可理解,这场{swql}的文化大革命烈火烧呀烧啊,竟然烧到自己妻子和他自己的头顶上,这是老革命遇到新问题吗?也许是,但这新问题确实太难理解了,已知的事物变成了不可知的黑洞,从前的真理变成了谬误,从前的谬误又变成了真理,使他不能不陷入于迷惘与困惑之中。他不是不拥护这场文化大革命,难道xxx亲自发动、领导的这场文化大革命,他还有不拥护之理?只是无论如何革命总不能竟革到他自己的头上来,在党的八届十一中全会上,他受到了xxx的严厉批评,一方面他感到委屈,另一方面他也真诚地认为是自己错了,决心痛改前非,跟上运动形势。可是,想不到今天那些红卫兵小将们居然抓住“绣花针”这一小辫子,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竟喊出了“罪该万死”、“xx”等口号,这叫他怎么不恼火?他的脸色显得异常难看,豆大的汗珠从额上冒了出来,显然,他当这么多年的省委{dy}书记,还是头一回如此狼狈不堪,委屈、憋气、无名的火,全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他恼羞成怒地嚷道:“哼,难道我是黑帮么?如果我是黑帮,一定自己把自己xx,一定要发动大家把我xx。可是现在党中央xxx还没撤我的职,省党代会还没撤我的职,因而我要照常工作,对党中央、对xxx负责,对人民负责。同学们呀,我们省委是不是共产党省委?省委的话要不要听?”
这时,那个北大学生林希手里拿着一叠纸条,他瞟了马为一眼,揶揄道;“哼,你不如问说旧北京市委是不是共产党市委,难道你马为就是党的化身吗?什么‘绣花针’、绣花线的,这连小学生都会倒背如流的语录,可是,我们堂堂的省委{dy}书记居然说错了,真是一个遗憾的笑话,笑话的遗憾。我们奉劝马为同志今后要认真读xxx的书,免得再出洋相。……这里,下面的人递上来许多纸条,要求马为同志回答,我先把这些条子念一念。……一张纸条道,‘马为同志,是你派来这许多前线红卫兵来“护驾”的吗?你想干什么呀?是不是想挑动群众斗群众?——新侨大学革命造反兵团一战士’。另一张纸条道,‘最近,xxx号召我们要‘炮打司令部’,请问马为同志,我们的省委可以不可以炮打,你可以不可以炮打?──鹭大红卫兵独立师一红卫兵战士’。还有一张纸条道……”
谁知林希还没念完条子,忽然间,我们看见我们学校的吕克刚带头领着一队前线红卫兵冲到台阶上去,吕克刚一把夺过了麦克风话筒不让林希再发言,双方发生了冲突,会场顿然陷入于混乱之中,噪声直上云霄。
那些前线红卫兵们为出其不意地夺取了“32111高地”而欢呼雀跃,他们高喊着:
“只许无产阶级造反,不许资产阶级翻天!”
“誓死保卫无产阶级司令部!誓死保卫省委!”
而场上那些鹭大、新大、鹭八中的学生们被前线红卫兵的冲击行动激怒了,人们都把一肚子的火气发泄到了马为的头上,迸出了狮子般的吼声:
“舍得一身剐,敢把马为拉下马!”
“炮打省委!炮打马为!”
会场大乱,像狂飙骤起,波翻浪涌,而马为乘此之机,悄然无声地又退回省委办公大楼里去。
这当儿,一个鹭门大学红色鹭大红卫兵田志红对着麦克风话筒,激动地涨红着脸道:“革命的同志们、红卫兵战友们:今天,在一小撮阶级敌人、反革命狗崽子的煽动下,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来到省委聚众闹事,破坏、扰乱省委机关的正常工作秩序。他们名义上是来要求马为书记接见,实际上是对省委进行示威,他们自己带了草帽却偏偏不戴,给开水也不喝,竟说有毒,给馒头也不吃,甚至,他们还冲进机要室,占领电话机,他们究竟要想干什么?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革命行动吗!不,这一百个不是,一千个不是,一万个不是,他们是企图打乱省委的统一部署,破坏炮轰宣传、教育界万人大会的顺利召开,转移斗争大方向,借着‘炮打司令部’的名义,把矛头指向我们的省委,指向我们敬爱的马为书记,炮打无产阶级革命司令部,猖狂地进行阶级报复,我们决不能容许他们这样干,要彻底揭穿他们的阴谋诡计,只准无产阶级造反,不准资产阶级翻天……”
田志红的演说赢得了场上那些前线红卫兵们的一片狂热的掌声,而原先开会的那些外地学生则喝倒彩,乱起哄,几个新大的侨生嚷起来:
“放你的狗屁去,我们就是要造省委的反,造马为的反!”
“阿保快滚蛋,阿保快滚蛋!我们要开我们的会!”
由于新侨大学是侨生成堆的地方,当时,侨生是可以同狗崽子划等号的,因此,那些前线红卫兵就拿他们开刀,只见那些前线红卫兵的中学生们高喊着“只许无产阶级造反,不许资产阶级翻天!”、“砸烂狗崽子的狗头!”等口号,冲进了新大革命造反兵团的队伍中,霎时间,会场又发生了巨大的骚动,在混乱的咆哮中,跳起了混乱的大拳头,辩论、谩骂、围攻、殴打,文斗加武斗,到处都是旋涡,狂涛沸腾,甚嚣尘上。
“前线红卫兵挑起武斗,决没有好下场!”
“要文斗,不许武斗!”
一些新大学生怒不可遏地叫骂起来,立时便有雨点似的拳头落了下来,其中一个新大女同学被他们揪住头发,反剪两臂,拳打脚踢,当场晕了过去,还有一个新大学生被一中几个前线红卫兵抓头发、卡脖子,又打又推被带到广场后面的二楼会议室,进行了长达三小时的围斗,指控他是“炮打无产阶级司令部的现行反革命”、“反革命跳梁小丑”等。
自从马为书记退出会场之后,谁也无法控制局面,那些增援的前线红卫兵越来越多了,至于静坐的那些学生都是来自外地的,一百只猢狲还是一百只猢狲,因此,力量的对比是悬殊的,自然就形成了多数人对少数人的围攻。
马为书记接见回来后,他大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兴奋地对人道:“我打了胜仗,我就是硬跟他们斗的。”
由于外面还在骚乱着,他就躲在楼里不再公开露面,但却不时地从办公楼二楼的窗口探头窥视下面的情况,他为还有这么多群众真心实意地拥护他感到宽心欣慰,不再像接见前那般忧心怔忡了,他特别欣赏红色鹭大田志红的演说,亲自在办公楼里召见了她,并对新华社分社一记者说:“田志红讲得好,她是我省的董小海。[笔者注──董是空军学习毛著积极分子]”深夜2点多,当马为离开办公楼时,再次同田志红亲切地握手告别。
吕克刚、吕克强的父亲、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吕宾还特地交代《闽江日报》记者要替田志红拍张照片,写一篇报道,说:“这个女同学是个闯将,没有讲稿讲得很好。马为同志交代明天要发一版,并登她的照片。”后来,因为省委第二书记方俞平的反对,才作罢,方俞平不以为然地道:“不要以为打胜仗了,这算得了什么胜仗呀!”
感情用事的辩论无休止地进行下去,夜渐渐地深了,场上围观的群众也散去了不少。我对叶思声道:“喂,咱们回去吧,时间不早了,我还想赶回学校写一张标语仗,支持今天的革命行动。”
“好吧,咱们回去,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看头了。”他点头表示赞同。
晚上,街上车子不多,我们车骑得飞快飞快的,没多会儿功夫,我们便回到了学校。
校园笼罩在黑暗的夜幕中,一切都显得静悄悄的,不再有白日的那种喧嚣热闹,惟独小径旁的夜来香花像xx一样夜间“活动”,散发出了一阵阵馥郁的馨香。校园里各幢建筑物的灯火大都已熄灭,那座新教学楼也只有几间教室的窗口还亮着灯光,其中我们班教室的窗口也仍旧灯火通明,不知谁还在教室里。
我俩踏进教室一看,原来是赵树瑶、郭乃丽、朱温文几个女生呆在里面,鬼晓得她们为什么这么晚仍不回去。
我不理睬她们,一声不响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掏出钢笔和笔记本,刷刷地草拟起标语仗来,一小会儿,我就写就了。
我对在边上观看的叶思声说:“你看这几条标语怎么样,如果你同意的话,咱俩一起签名干出去。”
叶思声随手接过我的笔记本,仔细阅读一遍,点点头道:“可以,就这样。”
接着,我们便从讲桌底下取出大字报纸、毛笔和墨汁,虽然我的毛笔字十分蹩脚,但叶思声的书法比本人更差劲,我只好自己挥起大笔,“忽来案上翻墨汁,涂抹诗书如老鸦”。
那几个女生不知我们要写什么大字报,都好奇地凑到近处窥望着,我看也不看她们一眼,管自埋头写着标语仗:
1.八·二九革命行动好得很!
2.省、市委某些人挑动群众斗群众罪责难逃!
3.凡是镇压革命学生运动的人决没有好下场!
4.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5.炮打省委,炮打马为!
6.舍得一身剐,敢把马为拉下马!
我写着这几条当时是十分激进的标语,可把在场观看的几个女生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她们才叽叽咕咕地议论开来:
“什么是八·二九革命行动呀?……欸,今天是几号?……哦,今天就是二十九日,今天有什么行动呀?我怎么都不知道?”赵树瑶茫然地望这望那。
“嗨,就是刚才讲的那事情呗,一些鹭大、新大学生到省委无理取闹,这算得了什么‘革命行动’呀?”朱温文也开口道。
“哼,什么叫‘无理取闹’,难道到省委要求马为接见也叫‘无理取闹’吗?”叶思声瞪了她一眼,大声地反驳说。
“去去去,你们懂个屁!”这阵子,我正好已写好了标语仗,气虎虎地随手把毛笔往水泥地一掷。
那毛笔恰巧便投在她们的脚前,飞溅起的墨汁只差一点儿没溅到她们的裤管和鞋上,不过,却把她们吓得一大跳,彼此面面相觑,再也不敢多嘴一句了。
我抓起标语仗,对叶思声道:“思声,咱们走,贴标语仗去!”
叶思声扫视了她们一眼,脸露微笑地同我一道扬长而去。当夜,我们便将标语仗贴到校门口外面的大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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