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19点新闻联播刚结束，阿多就犯困了，即使后面还有许多精彩的电视节目，也难解阿多身心的疲乏。为了应对每天例行的“功课”，他不得不放弃所有的娱乐而习惯性地早睡早起。困觉前，阿多跟老婆小羽打声招呼，然后像平时一样，哄着耄耋之年的老娘坐上马桶撒过尿，这才放心地进入睡眠状态。
    阿多的老娘快要奔九的人了，看上去腰背佝偻，白发苍苍。可不是嘛，阿多都快赶上六甲子了，老娘哪有不老之理？可怜这一生精明的老婆子，几年前居然患上老年精神病，智商还不如三岁小孩，但吃能吃，喝能喝，既能吵，又会闹。生活起居方面，老人不能自理，本在情理之中，做下人的多尽点心就是了。可老人家自个的排泄物，那稀的软的不时散发出难闻异味的排泄物不能正常处理，这事儿麻烦可就大了,不仅自个儿遭罪，还累及下人。
    夜，越来越沉寂。空旷无垠黑黢黢的天幕下，只有耐不住寂寞的寒风，打着尖厉的呼哨相互追逐着。
时钟已指向深夜零点。阿多老娘的房间里，依然亮着微弱的灯光。借助这暗淡的灯光，老人睁开惺忪的眼睛，掀开身上的被子，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又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步履蹒跚地来到堂屋，就地撒了一泡尿。   
哗哗的撒尿声立马惊醒了阿多。阿多和小羽就睡在堂屋右侧的卧室里。
    嗨，老娘又犯惑了，怎么又在堂屋撒尿呢？阿多像是告诉小羽又好象自言自语。不等小羽做出反映，阿多即披衣起床。堂屋的防滑地砖上，印着一滩黄晶晶臊烘烘的尿液，就连老娘的棉鞋帮子上，也沾满了湿漉漉的尿迹。阿多一边哄着因为寒冷而不停颤栗的老娘赶紧躺进被窝，一边进入洗手间取来拖把和盆桶开始清理老娘留下的污渍。折腾了十来分钟，阿多又来到老娘床前，为老娘掖好被角，这才回到自己的卧室，他上床躺下时，发现小羽正打着轻微的鼾声。
    小羽也够累了，自三年前老娘患上这种折磨人的苦病以来，她为了侍侯老人的吃喝拉撒睡，寒来暑往，也不知遭遇多少磨难，吃了多少辛苦。瞧她不到五十岁的人，面容憔悴，牙床松散，头发都白了一截去了。为此，小羽也不是不曾抱怨过，她抱怨命苦，抱怨不公。但每次都碰了丈夫的软钉子。因为阿多每次都语重心长地告诉小羽，有关老娘苦难的人生；有关两位兄长特殊的家境，比如大哥家有个脑瘫的孙子，二嫂患有严重的心脏病……每家都有难念得经啊！小羽心地善良，每当丈夫说起这些“难念得经”，小羽就没了脾气。想起这些，阿多心里对老婆充满感激，并且隐隐作痛。
    阿多又昏昏然进入梦乡。约莫过去个把小时，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又把阿多吵醒，那是老娘尖利的呼喊声。小羽也醒了。小羽说：老娘那是怎么了？说着便要起床。阿多拦住小羽说：你睡吧，还是我去看看。阿多只套了件羽绒服，立马去往老娘的房间，听见老人惶恐不安的嘀咕着：这里有个老太婆，怪怕人的，怪怕人的。老人还拉着阿多的手，朝床铺对面一顶衣橱煞有介事地喊道：老奶奶，你出来，快点出来，不然我要喊人了……。
阿多仔细一看，衣橱上原本被报纸遮蔽的穿衣镜里照出老娘自己的模样，因此老娘害怕了。显然，老娘是在不经意中弄破了报纸，这才疑神疑鬼地产生了幻觉与幻想。弄清了原委，阿多立马找来工具，当即将穿衣镜调了个面，这样，老娘就再也看不见那个让她担惊受怕的“老奶奶”了。后半夜，因为老娘没来由的吵闹，阿多和小羽似睡非睡，半睡半醒，无法安然入眠。其实，平时亦如此，阿多两口子想睡个囫囵觉也成了xx的愿望。再说，他和小羽之间有一种默契，白天，老娘的吃喝拉撒甚至逛街玩耍，均由小羽服伺照管，所以夜里的一应琐事，就该他阿多尽心料理了。
    天快亮的时候，睡梦中的阿多又被老娘吵醒，他赶紧披衣起床，发现老娘情绪激昂，被子掀到一边去了，只穿着内衣坐在床沿，一会儿有说有笑，一会儿又哭又闹。阿多像哄小孩似的哄着老人家，他为老娘一件件地穿上御寒的棉背心和绒衣绒裤，然后搀扶老人来到堂屋。阿多先打开电火箱让老人取暖，又打来热水为老娘盥洗，跟后为老娘布满皱纹的面颊敷上一点雅霜，还没忘记用梳子梳理一下老娘那苍白的头发。阿多做完这些琐事，又以蜂蜜调和豆奶粉作饮料，以蛋糕或面包为食品，让老娘享用早点。做完这每天例行的功课，阿多发现堂屋的挂钟才指向清晨五点半，离上班时间尚早，阿多却睡意全无。干脆，他穿好衣服正式起床，先整理老娘的床铺并打扫房间的卫生，然后进入厨房洗漱完毕，顺便煮好鸡蛋面条，端来与老娘一块吃了。
    老娘刚丢下饭碗，便直奔堂屋的大门而去。铁皮门反锁着，老娘握住门把手，一个劲地摇晃，铁皮门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这是老娘每天都要重复无数次的习惯动作，她要出门，要去大街小巷溜达。经常xx的小羽被惊醒。小羽对阿多说：你带老娘出门逛一会，让我再迷糊一下。
    阿多说：行，不过，也就半小时，我该上班了。阿多搀扶着老娘，慢慢地度出门去，到前街转了一圈，不多会，又搀着不情愿回家的老娘度了回来。临上班时，阿多招呼小羽：已经好多天，老娘没大便了，白天可要留点神。阿多上班的地点离家较远，平常都是早出晚归。
    老公的心倒是够细的，躺在床上假寐的小羽想，婆婆是有三五天没大解了，这事儿的确让人提心吊胆。真的，一旦你稍不留神，老人就会弄得一塌糊涂，麻烦可就大了去了。通常情况下发生这种事，小羽一个人根本奈何不了手舞足蹈的老婆婆，她只好打电话给同住在城区的大姑或小姑（婆婆的女儿），在她们的协助下，才可能把婆婆料理清爽。因此整整一上午，小羽都不敢掉以轻心，婆婆稍有一点动静，她就连忙跑过去，问婆婆是否要解大溲。老人家总是摇头，白发苍苍的头颅摇得就像拨浪鼓，嘴里嘟囔着：不解溲，不解溲，没有大溲。好歹只撒了一泡尿。眼看日头偏西，快要烧晚饭锅了，待会儿，阿多也该下班回家了。小羽将摆在堂屋的电视机调到央视文艺频道，让婆婆看热闹消磨时光，自个儿便下厨房忙活去了。这一忙活，少说也得半个钟点。碰巧的是，婆婆就像算准了似的，兀自在堂屋的沙发旁大解起来。解也就解了，本来是件好事，证明老人家肠道贯通了，这总比宿便憋在肚子里要好得多。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婆婆闲来无事，竟然用双手玩弄起黏糊糊臭烘烘的宿便来，就像小孩玩弄烂泥团似的。其结果可想而知，老人家信手涂鸦，凡触摸之处，无不劣迹斑斑，脏不忍睹。
    小羽在厨房全神贯注，认真打理着锅瓢碗盏交响乐，冷不丁透过窗玻璃看到这一幕，惊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叫苦不迭：老祖宗哎，又做糟了，还糟到这歩田地……？锅里正在煮豆腐烧肉，小羽并无分身之法，暂时腾不出手来，干脆不予理会，单等着阿多回家搭个对，再处理这糟糕透顶的麻烦事。
    不多会，阿多回家了，打开铁皮门，一股刺鼻的异味扑面而来。阿多骇然发现老娘的恶作剧，他啥也没说，竟对老娘笑了笑。老娘也望着这个熟悉的面孔微笑了一下。尽管面前就是自己平生最疼爱的幺儿子，可眼下，老太婆啥也不懂，啥也不明白。虽然她每天与幺儿子和儿媳朝夕相处，可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谁跟谁。而这，正是阿多最难受最痛苦的心病。
    娘啊，我的亲娘，你又在小孩子过家家了。阿多在心里叹息道。
    面对神志不清的老娘，阿多能说什么呢？娘年轻时，容貌端庄，精明强干；即使80高龄的老娘，也很注重自己的仪表，衣服合体而整洁，连头发也纹丝不乱。可如今，那可恶的疾病，竟然把娘捉弄到这种地步。哎，既然如此，就当老娘是尊泥菩萨，自己是个小沙弥，无非每天为泥菩萨掸掸灰尘洒些净水罢了。
    阿多有这样的心境和耐心，原本也不足为怪，谁叫这糟老婆子是生养自己的亲娘啊！既然是已经老朽且头脑不做主的亲娘，做儿子的唯有毫无条件地面对现实，尽心尽责地侍奉好老娘。再说了，自己小时候，以及小时候的兄弟姐妹，哪个不是娘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说起来，那都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事了，在那样一个多灾多难物质匮乏的年代，娘，一个因政治原因失去丈夫而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全凭着自己的力量挣钱养家糊口，该多么不容易啊！要知道，年轻的娘不仅要抚养五个嗷嗷待哺的儿女，还要赡养自己的婆婆。如此的家庭重担，全落在时年30来岁的娘身上。为支撑这个穷困潦倒的家，娘吃尽千辛万苦，用勤劳的双手，奔波的小脚，慈爱的柔肠，把一个个孩子拖出泥泞，送上阳光之路，送进欢乐的殿堂。如今，娘老了，娘病了，娘就像即将燃尽的残烛，仍在生命的风雨中飘摇……。这都是阿多经常向小羽提前的往事。此刻，阿多想起这些铭记心头的往事，一股深情油然而生，娘恩重如山，我阿多何以为报？是的，这是一剂xxx力的心灵良药，每当老娘犯病遭受折磨时，阿多就会想起老娘艰辛的过去以及老娘如山的恩情。这时，他痛苦的心情就会豁然开朗，愁眉不展的脸上就会笑靥如春。阿多急忙招呼老婆：小羽，小羽，快过来搭把手。
    厨房的活已接近尾声，马上就可以开晚饭了。小羽来到堂屋，默契地和丈夫一道，将婆婆前拉后搡地弄进洗手间。阿多捉住老娘的双手，将老人按坐在抽水马桶上，小羽打开热水器，慢慢地为婆婆冲洗。尽管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工兵排雷似的避免二次污染，可老娘却不懂得配合，反而大声喊叫：救人哦，xx了哦，快救人哦……！对于老娘的呐喊，阿多和小羽早已习惯，因此不予理会，仍然按部就班地慢慢清洗老娘身上的污秽，直到清洗完毕，并为老娘换上干净的衣裤。然后，阿多两口子又一起动手，开始xx堂屋里所有被污染的物件，该换得换，该洗得洗。
    忙活了半个时辰，该吃晚饭了。小羽用一个竹碗将饭菜盛好，由阿多端给老娘。娘又露出了微笑，说：好吃，这饭好吃。于是大口大口地吃将起来。
    吃过饭，又快到央视新闻联播时间了。等新闻节目播报之后，阿多又将进入犯困状态。新一轮人生的“功课”，又将从零开始。（3800字）

          苏诚林   2010年6月6日   作于青阳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