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站(小说)

     

加油站

 

 

旷野很旷,现在为止,我还没看见任何一个人,更不需要说有什么样的车子不时的路过这片光洁的柏油路面了。

但是加油站在那里。两个加油装置设备直挺挺的肃立在阳光下,外表看起来甚丑陋,灰不溜秋的身子脏兮兮的。边上有用啤酒箱的硬纸板做成的挂牌,上面粗糙的手工写着,有油加,93#90#以及柴油。笔画纯真得像一个刚学会写字的孩子的手迹。

 

路面光秃秃的,加油站唐突的出现在路边,加油站就跟着光秃秃起来。貌似一个天外来物,不分任何场合的突然就降落在这里,向东向西向南向北,一切都是那样光秃秃的。没有村庄没有人口没有车子,也无任何景致的一个加油站,逼仄的停留在天和地之间的一个格子里,以它自己的方式舒坦自然的立在阳光下旷野里,似乎在等待谁的不期而遇。

隔开10来米的地方有栋简陋的小屋,相对于天地之间的空旷,它确凿无误的应该被称作为小屋。相对它的大小,也许只能算一个房间。

 

门口有只门铃一样的东西,我伸出手,试着碰触下但是没有按下去,我怕出现情况不分明的事情,不知道这门背后会出来一个什么样子的人或者怪物来和这个孤零零的加油站搭配起来。

 

但是门自动开了。我滑进门缝。朝东的窗子,生锈的铁窗棂古旧的木格窗子敞开着,一张床很自然的缩在房子的角落。房子很小,比预想的还小,充其量20个平方,但一个房子该有的配置似乎都齐全了,简易的炉灶衣柜,一双质地长的很好的男式夹拖,甚至还有两本厚厚的书籍,一本为关于纳博科夫和蝴蝶以及洛丽塔等等的介绍,书页很旧用破烂不堪修饰也可以。纳博科夫在水边弯着腰的黑白旧照片很自然的映在封面上;一本海上花,似乎从未翻动过,封面簇新,一群侍女般的美人在那搔首弄姿。

这里没有人,不像。这里有人,他去了哪?

 

阳光斜斜的洒在桌面上,桌面上感觉刚捻灭不久的烟蒂似乎就很生动起来。其实烟蒂在熄灭烟灰的那瞬间就已经死了,但此时,因为早晨的第99梀阳光还是因为突然开敞的门,它似乎活了过来,直愣愣的望着我。两只喜力啤酒瓶子倒在桌子的一角,只消轻轻一碰就砰的一声跌落在地粉身碎骨。

 

我用手抹桌子的边角,灰尘是崭新的,也许就是今天早晨留下来的小灰尘。

一只咬到一半的苹果龇牙咧嘴的躺在窗台上,巨大的旱苍蝇突然嗡嗡的盘旋在头顶。窗户没封扣,风吹了进来,灰尘飘忽起来,光也改变了方向,开始照着床的方向,墙壁邋遢斑驳。

 

我轻声的问:“有人吗。”

光影子一起跳跃着回答了我:“无。哪里你都看不出那个人在哪里?”

我再次说话:“我急需要增加93#的油,请问有吗?”

“请问有吗?”

 

我突然感觉到背后有巨大的阴影,我的心迫切的跳动起来。这里有人,可是这会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会是个全民通缉的逃窜犯吗?会是个像本拉登弟子一般留着大胡子的人吗?抑或是个变态的xx狂潜逃者,加油站只是为了维持生计而已或者直截了当的就是一个明晃晃的幌子,这样人们就忽略了这里的主人......我想得全身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背脊冰凉冰凉的。

 

我努力让自己xx,回头,说我要加93#的油。

一个矮小的孩子站在那里,手里举着一块大大的牌子,那个巨大的阴影是那个牌子发出来的。

 

小孩长得很安静,此时很是慌张的望着我。

我略微倾下身子,抚摸了下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有点长,纠集在一起,很久没认真洗澡的孩子。

 

孩子说:“我要加油。”一个字一个字顿开的说。

孩子以为我是主人。我再次抚摸他的头发,是个眉清目秀的孩子,周身散发出一份只有特殊的孩子才有的气场,他细长的眼睛有点冷漠的望着我。

“我要加油”。

“告诉我,你要去哪里?你想加什么样子的油?”

 

“我的碰碰车没油了。我不能继续出发了。”

我这时认真观察他手中的牌子,大大的汉字写着,我的名字叫小沛,请每一个善良的人照顾他。牌子的结尾赫然写着秦拾忆三个字。

 

世界阴魂不散般的把秦拾忆在任何地方搬出来,我有点莫名懊恼我的这趟无边无际的漫行。

而他和他们在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正秩序井然的安生,根本不再思考人生还有什么超越自我的意义。

 

“姐姐,秦叔叔的车子也没油了。”

“你认识我,孩子?”男孩和他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任何人”,孩子的眼神突然骄傲犀利起来。

“我要加油!”他几乎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我要去找我的妈妈”。

 

我蹲下身子,身体开始发沉,长时间的站立导致我全身似乎都麻痹了。孩子站在我前面,我们相距只有10公分的距离。我闭上眼睛,似乎长久的打了一个瞌睡,有一万年那样长吗,我不得而知。在那时间里,我的确像是睡着了,睡了成千上万年一般。我的脑袋里一片浑浊,这个孩子他自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等我意识回来的时候,我站起身。孩子不见了。

没有孩子没油碰碰车没有写着秦拾忆的牌子,什么都没有,窗户外面是白花花的夏日的阳光,一点刺眼,我不习惯的揉了下眼睛,又掐了自己一把,很疼,一切都还在现实。那么孩子呢,他那么小,他去哪了?他要给碰碰车加什么样子的油,我为什么不问他。我疯狂的冲出房子。

 

乌黑的加油棒在一个穿长衫的男人手里,男人戴墨镜,背对着我,高大的背影看起来很强壮。他在加油,一辆我从来未见过的红色加长轿车,车身超出想象般的长。我在城市里只见过林肯车,长长的,像棺木一样在街道路面上压过,秋天惊一地香樟落叶,每每看到如此景象边觉得犹如看了世界上xxx的葬礼,关于林肯车的葬礼。

 

“上车吧。”男人回身看我。我看不见他的任何一个表情。他的眼睛像鹰一样在巨大的墨镜后面审视我,又似乎从未看着我,只是看着我头顶以外的天空,或者是天空的某一点。他的声音通过他的喉腔经过光线空气以及我和他之间的距离直直的倒在我的耳朵边上,然后顺着我的耳道进入我的血液和骨髓,{zh1}化为一个短暂的节奏,像音符又像噪音。

如此久的时间里,声音到达得如此久,这之前我在学校老师等任何一个和教育有关的物理课程上都未曾遇见过。

 

我摇头,类似声音传过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摇头的频率就那样很慢很慢的漫不经心的在空气里传达给那个穿着长衫戴着墨镜的男子。

 

“上车吧”,他再次说。这次犹如鬼魅蛊惑。我无法自控的走了过去。

丑陋的加油站直挺挺的在阳光下,无遮无挡。我想暴晒下的油库会不会爆炸掉,到底会不会。这样一想,我就很想弄明白这个加油站的地下油库到底在哪里?

 

无论哪个加油站,都有一套供油储存系统的。我当xx的阿大哥哥总是在加油的时候成千上万次的告诉我这些,类似于看一根粗粗的油管在哪里,输送的油罐车怎么把油储存在地下油库,不要打手机,车子要熄火等等,每次都要讲。讲完后强调一句等油的时间很短切忌抽烟,几分钟不抽总是不会死人的。

我牢牢秉记他的教导,加油站从来不抽香烟,大凡活得还有点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年纪又轻飘,人就是想死也想死个漂亮点,死于非命多不值得。比方,在一个加油站,因为我暴打手机猛抽香烟导致某个火花靠近,一个闪失引发了整个油库的热情,对于城市这个灾难简直是灭顶般的恐怖,估计市长要来个城市哀悼日的,而我也一不小心死于无辜的非命。

 

讨厌归讨厌,加油还是要去的。只是去了后就不停的观察每个油站的油库在哪里?这几乎成为一个习惯了。每次离开油站的时候都暗自庆幸,我还没死于非命,边逃之夭夭,长久以往竟有致命般的快感。开始看人,看加油站的加油女工如何带着同样的面色说着同样的话语气总是压满了对生活的不满,看永远不忘记来推销润滑剂之类永远也搞不清楚用与不用到底对一辆生命正在不停缩短的代步工具究竟有何好处,看隔壁车里的戴着大大耳环低胸裙装开宝马的美女,看发胖的中年男人教养良好的微微皱起眉头尽量不对女工发火的表情……

 

“你到底是走不走,时间到了。”男子转身,往车子的方向。

“可以不走吗?”我问。

“可以,可是你要等很久才有人来接。”

“你负责接送?”

“是,但下一次不一定是我,我喜欢我现在的差事。”

“我自己有车的,那么我也自己加油吧,我把我的钱放在桌子好了,主人回来的时候会明白的。”

男子笑了。白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泛出森寒的光亮。笑声像个机器人。伴有回声。

“主人昨天走了,不再回来了。你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不知。”我老实的回答。

“那你莫名其妙的来干嘛?”他有点不满的口气。

“不知。”我继续回答。我真的不知。我只是一直在路上开车开车,没有方向的开,只要有路我就顺过去,我压根离开城市的时候未曾考虑我要去哪里?哪里对我而言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一直可以开下去。

只是我的钱越来越少了,这预示着两件事,一是我对世界的牵挂快要用完了;二我不可避免的再次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积赚以后到自然死亡的生活物质必需品。

 

“我不知道要带你走还是要留下你。”男子有点生气的说。“你认识那个女孩吗?”他冲着车子挥手,有个10岁左右的女孩走过来,童花头,草绿色的连衣裙。女孩光着脚丫,在阳光下走得很慢,似乎很害怕自己的小脚丫被灼热的柏油路面给烫着,似乎心思压根就不在这里,只是很认真的在完成一件事,墨镜男子叫她走过来的这件事。

 

“你认识这个女孩吗?”男子很有耐心的问我。

“不识,可是似曾相识,我能和她说话吗?”我觉得心跳开始不正常起来。我很想迎着女孩走过去,拥抱他一下。可是不行,我全身发麻,我走不动路了,我想我肯定要中暑了。我真傻和陌生人在大热的阳光下进行莫名其妙的对话,对,还有一个突然消失不见的男孩,现在却又来了一个女孩。他们是谁?我统统不知道,可是这又与我何干?我突然决定放弃这一段对于我毫无意义的对话。我还是安稳的在这里等油站主人回来,然后加油,我相信主人不会走远,不会轻易的丢下自己的加油站就离开了。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可是我没有能够移动脚步,女孩越来越近,草绿色的布裙子越发灼眼般明艳,月白色的滚边在领子的四周恰到好处,这是条非常漂亮的裙子,如果成人版有一条,我想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买下来。

 

孩子突然在阳光下跳舞,肢体柔软的舞动起来,像一只漂亮的精灵。她的眼神开始轻轻越过我的肩膀停留在我的脸颊,然后到达我的眼睛。我的心狠狠的被扎了下疼起来,记忆的某个神秘洞口被那个眼神活生生的敲碎了一块,复苏。我认识这女孩,真的认识,可是我想不起来在哪里遇见过她了。女孩继续跳舞,随风而舞。舞姿轻快,裙摆摇曳生姿。

 

“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她就这样悲伤的停在我的面前,用那么悲伤的眸子望着我,慢慢有泪水溢满眶盈,她不让它们掉下来,努力的咬紧嘴唇。

“你握我的手,你看我的裙子,你还记得这朵小小的白色滚花秀,你再认真的看看我,因为我要走了,以后不太会有这样的机会来看你了。”

 

我握着她小小的手掌,有熟悉的味道,在哪里遇见过呢?10岁的女孩。

绿色的布裙子,跳舞的女孩,童花头,白色的滚花秀。

 

突然我眼泪不可抑制的掉了下来。我抱紧她。孩子,我抱紧这个女孩。女孩轻飘飘的身体在风中啜泣起来。

 

陌生的墨镜男子问:“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女孩说,“你抱紧我多一点,抱高一点”,然后她伏在我的耳边说:“你不能离开,你哪里都不要去。”

 

我愕然的看着她,那个10岁的她,她和我在这座孤零零的加油站相遇了。她穿草绿色的裙子,坐在红色的长相奇特的加长车子里。

那条草绿色的裙子,10岁生日的礼物。白色的滚花秀我亲自一针一针的绣上去的,五朵花瓣。四月的午后,我坐在微风轻抚的窗台下,费力的绣了世界上{dywe}的草绿色布裙子上的花绣。

 

“时间到了。我们走吧。”男人走向车子。我们用在阳光下直立的方式到底做了些什么?我头撕裂般疼痛。

“你要去哪里?你能不走吗?”我拉着她的手,她慢慢的脱离我的手,一直望着望着我。

 

 

我摇头。红色车窗的玻璃反射出尖锐刻薄的光芒,我无法看见她了。她在看着我吗?她对我满意吗?她喜欢我吗?刚才抱紧她的时候我为什么不问她?

 

现在我多想问她一句话:“我长成这个样子你还喜欢,现在的我你还喜欢?”

 

“先生,可否帮我带话给她。”我追向他。

男子不再搭理我。我几乎用恳求的语气在他身后走着。“先生,可否帮我带话她。”

“和我们一起走不是更省事吗。”男子开始焦躁不安的口气。

“我不能。”

“不能更好,这是条未知路,我喜欢带走自己愿意走的人。一走直到地球之外最遥远的地方。但你不是那个人,或者是时间未到。”男子幽幽然的说出{zh1}一句话。

 

有一瞬间我真的想冲到车子上去抱紧那个女孩。这违背我的出发的定义。还有女孩那么哀伤的眼眸和她的{zh1}一句话。她既然如此费心告诉我这句话,肯定有她的原因,不管是什么样子的原因,我得听她的。

 

红色车门关上的一瞬间,我听见女孩的声音清晰的在空气里流淌开来。

“我喜欢现在的你。我喜欢现在的你哦。要记得回去你自己的地方。要记得。”

声音又脆生生的被割断在空气里。我却流泪了。

我想说的话是:“我也喜欢10岁的你。”

 

 红色车子消逝了。

 

很旷的旷野,几乎不相信这里有个加油站,没有主人,什么都没有,地下油库在哪里?

我跌跌撞撞的走回房子,我得休息下,我把自己交给了那张床。床有曾经的主人的味道,消散不开的停留在窒闷的空间里和古旧的木头床上。

我慢慢的蜷缩起身子,眼泪不停的掉下来。

 

“也许有座森林,对吧。”我自言自语的说。她在那里快乐的跳舞。

 

 2010.06.09午后于april

(有机会就继续~无机会就到此为止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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