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解放鞋的故事_秋窗寒竹_新浪博客

                   一双解放鞋的故事

                                    秋窗寒竹

    题记:人们常说,一个人的出生不能由自己选择,但是自己的生活是可以选择的。如爱情,婚姻等......然而在那特殊的年代,文中的主人公却怎么都没有自己选择爱情与婚姻的权利。

 

   她走了, 穿着那双一生视为生命的解放鞋,永远地走了。

 那样的解放鞋,她整整穿了大半个世纪。从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到人老珠黄,佝偻蹒跚;从最终奄奄一息,双目永闭,到{zh1}进火葬场,自始至终都穿着那一式一样的解放鞋。

  她走时没有一个亲人在她身边,她进火葬场没有一个亲人为她送行。

  她是在一家精神病医院走完她的一生的。早在十年前,她就被一家破产企业单位送入那家精神病医院。她在那家精神病医院一住就是10年。她入院十年来没有一个亲人来院看过她一眼,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亲人。

  她身高一米六六,五官端庄,轮廓分明;她性情温和,眉目清秀,皮肤白皙。医护人员说,从她现在的轮廓可以肯定她年轻时候应该是多么的漂亮。熟悉她的人们都知道, 她任何时候都穿着一式一样的解放鞋,且视那解放鞋如生命。虽然她身患精神抑郁症,但她穿着的那双解放鞋始终刷洗得干干净净,永远是一尘不染。

  她的名字叫珂素芳,人们不知道她的籍贯。只知道以前是城里一火柴厂的职工,只知道她是一资本家的独生女儿;只听说她是解放前某女子学校的校花。她的亲人在解放时,有的xx,有的被法办,{zh1}只有她一人幸运地活下了,而且被安排在一家火柴厂工作,其原因那是因为她还是学生。

   她有文化,且天生丽质又聪明过人,知道自己家庭出生不好,因而在单位时时处处谨小慎微。她非常珍惜她的那份工作,在厂里干活总是任劳任怨。然而,虽是如此,人们总害怕与她亲近,生怕与她靠近,那成分不好的帽子便会给他们扣上。她没有资格入团入党,没有机会参与社会与单位组织的种种活动,没有亲人与她沟通思想,没有朋友与她交流来往.......她{wy}的就是以拼命的工作来减轻内心的孤独与痛苦。

    她十九岁那年的秋天,恰逢漫山遍野的枫叶红得如火时,她失踪多年的未婚夫突然像做梦似的出现在她面前。未婚夫自解放前从学校跑出去参军后,一直了无音讯,她原以为他早已经离开人世,没有想到解放后他居然活着出现在她身边,而且已经是中国人民解放军xx的一名营长。

   二人相逢,悲喜交加,营长告诉她,解放后他一直多方寻找她,为了寻找她,他不知托了多少人,费了多少事,辗转了多少个地方,才终于将她找到。兴奋不已的营长向她求婚,请求她嫁给他,同时还特别从xx给她带回一双解放鞋赠送与她,那解放鞋的码子恰好是她穿的码子。她望着鞋,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不断下淌。那泪水中带着激动,带着兴奋,但更多的是忐忑不安。她担心未婚夫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是做梦,她害怕自己那资本家后代的帽子会影响未婚夫营长的前程。可营长说,共产党的政策是重看本人表现.....在营长情真意切的感召下,最终她在幸福与痛苦中答应嫁给营长。

   那年月,结婚须得经过组织批准方可领结婚证,领结婚证前须得单位出证明方才能领。营长见她答应嫁给他后,并决定回xx开证明。

   临走时,连长与她一起去相馆照了合影相。然后,她亲自将营长送到船码头,眼见着营长一步一回头,一步一挥手缓缓登上船。

   船缓缓开走了,渐行渐远的船载着她的未婚夫营长,也载着她的心离开了船码头。未婚夫随船远去了,她的心也跟随未婚夫远去。然而她的躯体却留在江边船码头。

    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远去的船最终没有影儿了,她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立在码头边。望着滚滚东去的大江,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一滴滴滑了下了,然后一滴滴落入长江。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盼着未婚夫快去快回。   

   时间{yt}天过去,营长与她约定的时间是一个月,便从xx开来证明与她结婚。对常人来说,一个月的时间比飞出去的箭还要快,可是,对于等待未婚夫归来的她,每过{yt}似乎比一个月还要长。

    从营长回xx的那天开始,她便将自己{wy}的那件心爱的毛衣和一件毛背心拆了下来,她要用那拆下来的毛线为未婚夫营长织毛衣。那毛衣和毛背心是当年她还在女子学校读书期间,她的母亲亲手为她织的。她内心很不情愿将毛衣和毛背心拆下。可是,因为那时候市上买不到毛线,她只好忍痛割爱将毛衣和毛背心都拆了,然后好用那拆下的毛线给未婚夫织毛衣。

    每天,她下晚班一到夜晚,便开始一针一线地为未婚夫营长编织着毛衣,同时也编织着她憧憬未来的美梦。一个月的时间眼看就要到了,她给营长编织的毛衣也织好了。看着自己亲手为未婚夫织好的毛衣,想到未婚夫即将与她结婚,从此便可以结束孤独的日子,她的内心实在是感到快乐。

   终于,营长与她相约的时间总算到了。那天,她早早换上自己那件少于穿的素色暗花旗袍,如约到码头接未婚夫。

   亭亭玉立的她站在船的码头,翘首以盼地等着航船靠岸。然而一艘艘停靠码头的船来的来,去的去。到天快黑时,那{zh1}一班船也靠岸了,望眼欲穿的她最终没有见到未婚夫营长的身影。

  天快黑了,下起了大雨,她呆呆地站立在船码头,雨水{zx0}湿透了她的头发,然后湿透她的全身,就连她那长长的辫子也浸满了雨水。天色越来越暗,眼见夜幕就要将天空遮挡,她仍然不肯离开码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终于拉动脚步,一步一步地回到了她那简陋的职工宿舍。她在屋子里毫无表情地呆坐着,想象着。她想,营长一定是当天因为突然有事而耽误了上船的时间,明天他一定会出现在她身边。

   第二天过去了,第三天过去了,终于,营长没有回来。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那红得发紫的枫叶从树上开始一片片,一遍遍地凋谢,营长始终没有音讯。

   冬天到了,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她在漫长的黑夜中没完没了地等待着未婚夫的出现。她给营长写过无数封信,她无数天,无数次跑到邮局交信,无数次跑到邮局看有没有营长给她的来信,可她都失望而归。她没有收到营长一字的回信,一切都石沉大海。

  半年后,她不再给营长写信了,也不再去邮局看有没有营长的来信。然而,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天气,邮差却突然给她送来了营长的来信。信的内容十分简单,营长告诉她,让她彻底地忘记他,他的心只能属于党......他只能听党的安排,她的婚姻也只能听组织的安排。现在他已经与一贫下中农的子女结婚。他让她多加保重,来生再做夫妻。

    几个月来,她设计过无数个答案,但她还是没有想到会收到这样的信,她将那信纸一字一字撕碎,然后揉成一小团,一小团,{zh1}她将那揉成的小纸团一团团放到嘴里吞进肚子,随后像匹脱缰的野马冲回宿舍。从宿舍里,她取出营长与她照的合影照片揣进兜里,再取出营长送她的那双解放鞋抱在胸前,然后冒着倾盆大雨向江边冲去。

    她一口气跑到当初送营长上船的船码头,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终日被大浪来回撞击的礁石滩上,任凭一浪高过一浪的大浪向她涌来。瓢泼似的大雨更是劈头盖脸地打在她身上,雨水再从头流到她的脚跟,然后再流到长江。她面无表情,呆若木鸟,手里死死地将那双解放鞋抱在胸前。

    夜深了,她穿上营长送给她的那双解放鞋毫无牵挂地跳进了长江,为了防备解放鞋被河水从脚上冲跑,她跳江前特地将解放鞋的鞋带牢牢套在脚后跟上,然后才纵身跳下江去。

    只求一死的她最终被船上的水手救起。那次xx未果,可她的心却从此死去。自那后,她那双大大的眼睛变得黯然无神,她上班下班,来来去去,再不会正眼看他人一眼,不过,她在工作上却一如既往地认真,她上班不但不会迟到,反而比以前去的更早。她的工作任务是将火柴装进火柴盒里,然后打包。从上班到下班,她丝毫不会偷懒,整天目不斜视地干着活。基本不说什么话。一旦下班,她在厂里伙食团吃过最简单的饭菜,然后便回宿舍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后来,有人从她宿舍的窗户窥见她每当夜深时,便开始织毛衣,一针一线地织,织的那么专注,那么细心。不过,每当她将毛衣织好了后却又将毛衣拆下,拆了又织,织了又拆。反反复复织,反反复复拆,也不知道织了多少遍,也不知道拆了多少遍。{zh1},人们终于明白,她那反反复复织的毛衣,反反复复拆的毛衣,正是她用自己最心爱的毛衣和毛背心拆下来的线,在她那未婚夫营长回xx去开结婚证明期间,她深夜里为营长织好的毛衣。毛衣织好了,营长却不会再回来了,所以她只好将那毛衣给拆了,可是,当她拆了后,却又一针一线地地织起来,仍然是给营长织,一直到将毛衣织好,然后又拆。

    她更大的变化是,在她xx未遂后,她便开始只穿解放鞋,那双营长送她的解放鞋她天天都穿。逢上周日,她便穿着那双解放鞋走到长江边的礁石滩上坐下,然后将穿在脚上的解放鞋脱下洗净,{zh1}赤着脚提着那双解放鞋,一步一步走回宿舍,再将洗净的解放鞋放到窗台上晾着.一旦干后她又穿在脚上。后来,那双解放鞋被她穿坏了,她又接着买一模一样的解放鞋来穿。穿坏一双,买来一双,一双双穿坏,一双双买。谁也不知道她穿过多少双一模一样的解放鞋。

   80年代末期,火柴厂彻底倒闭。这时候,人们都说她患了抑郁症精神病。单位解体后,她凭着养老金过日子,随着时间的延长,她的病越来越严重。人们怕她出事,2000年被救助站送到精神病医院。从那时候起,一直在那家精神病医院再没有出来过。在医院里,她至始至终都穿解放鞋。医生曾经试着让她换其它鞋穿,可是她怎么都不会换,但如果给她买了解放鞋,她便高兴地换上。

   人们不知道她在穿营长送给她的那双解放鞋前,她还穿过其它的什么鞋。有人说,她既然是资本家的后代肯定曾经什么鞋都穿过,也有人说,那要看是什么样的资本家,有的只是叫资本家,其实永远不够资本家的条件,便不是所有的资本家都能随心所欲地穿戴。所以人们根本就不清楚昔日的她,在还没有穿解放鞋时,是否穿过行形形色色的鞋样,只知道她从解放初期,从妙龄少女开始,一直到双目紧闭,一直到送进火葬场,自始至终都穿着那一模一样的解放鞋。

 

 后记:文中主人公,珂素芳,女,1932年出生,籍贯不详细 因家庭出身不好终身未嫁。2010年5月18日在一家精神病院离开人世。她的骨灰盒现仍然存放在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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