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一小粒尘埃
文/余子愚
江西多才子,秋水竹林亦是其中一位。我曾在网上断断续续读过他的一些诗歌,这次通读了秋水竹林将在台湾出版的诗稿,有几点感想与大家分享。
我们生活在一个纷繁复杂的时代,现实的喧嚣已容不下诗意的存在,而秋水竹林身在广州惠州,却将自我放逐于家乡,内心钟情于亲友,寄怀于古典,于是有了一首首蕴含深情的诗歌。在我看来,现实喧嚣的背后,是一个人独处的沉静,如同黑暗角落里的尘埃,借助诗歌,秋水竹林用心灵这面镜子,将温情的目光照射在尘埃之上,给事物以温暖。
秋水竹林是一个内心沉静的诗人,在卷一中,他写老祖母的离世:“一切忧伤都是淡淡的”,“1989年一个月亮很淡的晚上/老祖母安静地睡着了 盘子里放着她爱吃的/柿子饼 镯子在抽屉里落满了干净的灰”(《月亮很淡的晚上》)。这里细节的描写,令人感受到祖母离世的忧伤,而这种忧伤并不是痛彻心扉的,因为老祖母是寿终正寝的,“安静地睡着了”,“抽屉里落满了干净的灰”,灰尘也成了“干净的”,这更体现了老祖母离世前的一份淡定与从容,能看透生死,这是一种大智慧。哀而不伤,这是本诗的一大亮点。
秋水竹林对亲人的情感总是这样淡淡的,却回味悠长。如《白菊花》:“五十年前的月亮/也是一小瓣白菊花”,两句诗,道出了时光的流逝,人世的变迁。《灯》:“你绕过喃喃自语的瓷碗/听到时间一大片一大片地碎”,时间成了瓷碗,流逝了,即破碎了。《母亲》:“瘦小的身影落进烛光里/和你眼中盛满悲悯的尘世”,母亲的善良,对世界的悲悯情怀跃然纸上。
在秋水竹林的诗歌中,从平静的文字背后,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沉重。“而现在我只好坐在水中给你写信/让略带苍白的纸笺/承受文字背后的沉重”(《雨天的书》),南国多雨,暴雨常常不期而至,我曾在南国的雨中,在城市的道路上艰难行走,进退两难,我能体会秋水竹林在雨天,坐在水中写信的沉闷,这“落黑四周所有空间”的雨,正如作者所经历的生活,沉重xx。
还有一首诗加重了这种感受——
《亡灵书》
那些壁灯下不存在的人
那些暂时在挂钟里丢失的人
那些黑边玻璃像框框不住的人
那些古老的汉字也雕刻不了的人
那些从碑石和线装书中进进出出的人
像大地上溅起来又跌落的泥泞
怀念他们就是怀念一扇没有门的自己
我们都是向死而生的人,这正构成了悲剧的根源。我们怀念亡灵,正是怀念尚未死去的自己。有一位哲学家说过,我们都戴着一朵小白花,行走在人世上,无时无刻不在悼念迈向死亡的我们自己。这是何等的悲哀!秋水竹林在《亡灵书》中,不落俗套地将这一哲学命题解构,用一首只有七行文字的短诗呈现了人类共有的悲哀。
卷二中的诗,大都是诗人对历史风物,自然景观的描写。诗人内心敏感,在行走中,感受月夜、风夜;感受县衙前的石狮,一块石头;在记录历史遗迹的同时,托古喻今。
“今日的我,披一款黄昏的宁静/在一幢烂尾楼的尽头站住/站成了第八个窟窿”(《七眼井》),写古而不拘泥于古,这是一种超脱的心态,显示诗人写作的智性。
这里,要提下秋水竹林写故乡宜春的诗:“碎了,无非是深一点,浅一点的痕迹/碎了,也来自心灵挖不掉的那座小城”(《地图上的痕迹》),朴实的语言,道出了对故乡的依恋。诗人在地图上一次次指点故乡,内心的眷恋被异乡的夜风吹凉,眼泪涌出,打碎温暖的思乡之情,宜春却成了一座心灵挖不掉的小城,可见故乡是镂刻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引起同样客居他乡的我内心的共鸣。
卷三,对历史人物的解构,寄情于古典,以《小乔》、《小宛》,回到历史深处,抒发了感情的失落。《归去来兮》用现代语言描写了陶渊明隐居的情形。“有什么办法度过残余的一生……/一切都是放生池里微微晃动的潭影/一切都是足下的一小粒微尘”(《春江花月夜·夜》),一种繁华尽处的叹息,物是人非,转头成空,红颜老去,“我”终于明白“绝业名山都是一些梦境”,这是一种迟来的醒悟,整首诗是对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一次重新诠释,或者是一种解构,托物言志,借历史之口表达秋水竹林对历史的认识。
《丁香花》是以1819~1841年顾太清与龚自珍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为主线的叙事长诗,涉及很多历史事件,如林则徐的虎门硝烟,又一次重新演绎历史,得出了“人有时尚不如足下的一只蝼蚁/飘飘兮岂非是红尘黄土/渺渺兮难道是一帘幽梦”,一种悲观色彩油然而出。
正如名字一样,秋水竹林着迷于古典,三卷诗歌中,较有份量的诗作都带有历史的影子,或许是对当下生活的一种有意逃避,或者是无意于表现现实生活的混乱。
秋水竹林的诗歌,在我看来,尚有少许的不足,在淡淡的忧伤之外,倘能少用一些形容词,或可使诗歌由纤弱变得硬朗,这样,诗人情感流露的锋芒将更加尖锐,更能穿透读者被世俗之盾尘封已久的内心,擦亮心灵的眼睛,看见镜子里的一小粒尘埃。
2010-6-7 洛阳 浅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