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无证瓜贩夫妻的再追访
每年夏天的“躲猫猫”没有赢家
管吧，小贩觉得夺了他们的饭碗；可不管呢，城市就会乱套
无证摊贩管理更像一场博弈
是城市管理中一道必须面对的难题
为了逃避处罚，路边摆摊卖西瓜的夫妻俩，把一双儿女丢在车上，失踪了一整晚。为了照顾幼小的姐弟俩，陌生的城管阿姨当了一晚上临时妈妈。好在夫妻俩及时认识到错误，孩子最终回到了妈妈的怀抱。（详见本报6月4日B2热线新闻报道）
就在报道的当天，有市民给下城城管执法局打电话，语气充满愤怒：“你们剥夺了他人的生存权，难道城市形象比填饱肚子更重要吗？”
确实，城管和无证摊贩，在人们的印象中，始终像一对“冤家”，终日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当然，在人们的固有思维中，处于管理者角色的“猫”，理所应当处于强势地位。
那么，城管和小贩之间，究竟有着怎样不可调和的矛盾和冲突？他们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还要玩多久？
昨天，我们分别回访了西瓜摊贩黄师傅夫妻以及城管执法局，试图为他们之间的矛盾，求一个正解。
回访地：孟家湾24号
四口之家的困境
家里{wy}的电器是100元淘来的旧电视机
儿子喝的奶粉一次最多只舍得放两勺
晚上7点半，我和城管执法队员再次来到孟家湾24号——黄师傅一家4口在杭州临时的家。
推开院门，西瓜车仍在，只是盖了一层雨布。在城管签下不再无证卖西瓜的承诺书后，黄师傅夫妻没有出去叫卖剩下的西瓜。
出租屋有40多平方米，被隔成了前后两间。前面是厨房兼仓库，地上零散地摆着煤炉、脸盆以及其他一些生活用品。
里屋才是他们真正的家，一张大床，席梦思是捡来的，上面没有垫被单。地上还有一张小的席梦思，两个孩子正坐在上面玩耍。房间里，{wy}的电器，是黄师傅花了100元从旧货市场买来的彩色电视机。“要不是孩子吵着要看，也不会买。”
他们刚吃完饭，两个菜：清炒土豆丝和霉干菜。霉干菜是老家带来的，没花钱，一碗土豆丝，成本也只要一块多。
“我们早上从来不吃早饭，中午到沙县吃一碗青菜面，3元钱，晚上一碗馄饨或者回来就着咸菜吃大饼，孩子这样吃不行，所以每天早上我都会给他们煮一个鸡蛋。”妻子拉过女儿，指着曼曼锁骨处几道暴露出来的青筋，说孩子从小就缺钙，但没钱买营养品给她补。
担心儿子也营养不良，每天喂他喝从老家买来的便宜奶粉，20元一袋，一次最多只舍得放两勺。
这次如果不被城管抓住
一个月可以挣六七千元
在来杭州之前，夫妻俩一直在老家xx水果。老家城管管得松，一个月，两个人能挣3000元左右。
这个收入，在老家算很不错的了，可对于黄家却远远不够。“孩子的爷爷没有手，奶奶是个哑巴，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常年都要吃药，两个小孩身体也不好，动不动就生病，去年，两个小孩都得了肺炎，去了几趟医院，一万多没了。”
由于家庭困难，妻子的身体也不好，在曼曼之前，她先后怀了3次孕，可由于营养跟不上，孩子全都没留住。
有朋友在杭州红会医院附近打工，知道他的处境后，打电话让他到杭州来试试，朋友说，杭州夏天西瓜特好卖，钱也好赚。
夫妻俩到杭州后，先借钱买了一辆车，挂靠在一家运输公司拉货。没想到买车反而让他们的生活从此陷入更大的困境。“借了一万元的xxx，加上之前欠的钱，总共有9万多的外债，本想拉货挣钱还债，可也奇怪，别人跑运输都能赚钱，我一拉就亏，最多一次也只赚了90元。”
今年3月，夫妻俩开始摆摊卖水果，先是香蕉、苹果，最近，看西瓜好卖，又转手做起了西瓜买卖。
他们没有进货渠道，就在附近的勾庄农贸市场批发。“1.2元一斤进来，1.8元卖出去。”黄师傅说，10天来，他们共进了3次货，每次不敢进多，就六七百斤，卖完了再进。
说到生意，黄笑得很腼腆。“比老家好多了，好卖，价格也能上去。”他算了一笔账，如果这次不被城管抓住，一个月下来，能挣六七千元。
只不过，他已经写下保证书，保证再也不在杭州无证摆摊卖西瓜。而上次进的670斤西瓜，才卖出去7个，至于剩下的瓜怎么处理，两个人都还没主意。
孩子没人带，打工不现实
很想找个固定摊位卖水果
和别的西瓜车不同，夫妻俩每次出门，总会带上两个孩子一道。“太小了，搁家里不放心。”他们知道杭州管得严，为了和城管打游击，不得不早出晚归，有时早上走得太早，孩子还在睡梦中，“真舍不得叫醒，但没办法。”
也正是因为两个孩子，夫妻俩断了出去打工的念头。“老婆必须在家带孩子，可靠我一个人打工，能挣多少钱？最多只够吃饭。”黄师傅坦陈，这是他们选择卖西瓜的{wy}目的，“来钱快，可以早点还xx。”
现在，西瓜不能卖了，未来的生活怎么办？黄摇摇头，说还没想法，“身上还有一千多元存款，管这个月吃饭应该没问题。”
对于城管的处罚，经过这两天的思考，夫妻二人已经从当初的抗拒到有所理解。“他们也没办法，不管，上级领导会为难他们，可我们也有实际困难，不让卖西瓜，一家4口人没饭吃呀。”
黄说，既然无证的西瓜摊不给摆，那能不能找到固定的摊位，让他们合法经营呢？“我相信只要实诚，不少斤短两，生意一定会做好的。”可问题是，寸土寸金的杭州城，到哪里去帮他们找到合适的摊位呢？
临走时，看看两个可爱的孩子，再想想他们的未来生活，随行的城管执法队员和我，各自掏出两百元，塞给孩子，想给他们买点营养品，可出乎意料，夫妻俩拉扯了十多分钟，硬是不肯收。
“大兄弟，你们肯来看我们，就已经很感谢了，钱，我们绝不会要，你们也要养家，都不容易。”孩子妈妈的话，让我感受到了那种农村人身上特有的实诚。
他们缺钱，但靠的是自己的双手。
回访地：下城城管执法局
有关执法成本的核算
天气一热西瓜车的高潮就来了
每年夏天都要上演“猫鼠大战”
下午，到下城区执法局时，原计划接受采访的综合执法科科长人不在，同事说，刚刚接到群众举报，他又会合公安、交警部门，到石桥一带联合查处西瓜车去了。
“现在才刚刚拉开序幕，到了更热的时候，才是西瓜车的高潮。”执法局办公室李主任坦陈，每年，最担心的就是夏天，因为这个季节，必然要上演“猫鼠大战”。而这种“游戏”，注定是没有赢家的，“西瓜车被查处，他们的生计是个问题，而我们去执法，同样要面临诸多的阻力和风险，还有舆论方面的压力，本来是正常的执法，却往往得不到市民的理解和支持。”
让人忧虑的，还有执法成本的核算。
“就以黄师傅为例，从查处，到{zh1}妥善解决，我们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李主任详细解释每一个环节：
当晚的联合查处，共有4名公安、2名交警，以及12名城管执法队员；
黄师傅夫妻逃走后，照顾小孩是个问题，没办法，临时抽调一名协管队员，整晚陪在两个小孩身边，其他人也没得休息，配合公安部门到处查找黄师傅的住址和下落；
第二天，先后派出两辆车，送小孩、夫妻俩回家，下午，为了劝导夫妻俩，两个局长陪他们聊了一下午，直到晚上6点半，笔录才{zh1}做好。这还不包括给孩子找宾馆的住宿费，以及给他们买零食的费用。
“一个案子尚且如此，想想全杭州有多少无证摊贩，我们的工作压力和执法成本就知道有多大了。”
“人性”与“法”的把握
人力、物力，都是看得见、算得清的成本，还有一种成本，则是许多执法队员不愿承受的痛，那就是各种不配合执法的行为屡屡发生。
下城区城管执法局局长朱云祥说，以前，执法队员面对更多的是暴力抗法，当屡次劝导没效果要暂扣物品时，小摊小贩就会群起而攻之，尤其是西瓜车，往往成帮结派，老乡和老乡之间，一呼百应，执法队员在执法过程中受伤的屡见不鲜。去年，下城执法局一名队员在查处西瓜车时，就被打成重伤，至今仍在医院养伤。今年，还没到西瓜上市旺季，又有多名执法队员被打伤。
与暴力抗法相比，另一种类似黄师傅夫妻的行为，在执法过程中也日渐多起来，朱云祥给他们起了个专有名词：“软暴力”。这些人，虽然也不配合执法，但往往采取的是消极方式，如钻在车底下不出来，把小孩丢下不管，或者自己躺倒称城管打人，以博取围观者同情，更有甚者，跟踪执法队员，等队员到小区后，上来打个招呼，其威胁的意思不言自明。
“不管是暴力抗法还是软暴力，目的其实一样，都是为了逃避处罚。”
种种执法成本虽然高，可朱云祥觉得，这是分内事，没得说，最让执法队员们感到委屈的，还是来自被执法对象以及社会层面的不理解。
朱云祥习惯用“法与天斗”，来形容城管执法的两难。“民以食为天，他们靠自己的双手，不偷不抢，无非是想挣点钱养家，管吧，小贩们有意见，觉得我们夺了他们的饭碗，老百姓有时也不理解，觉得我们太不人性，不给人家留一条活路。说实话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也不忍心。可不管呢，城市就会乱套，老百姓也会有意见，觉得我们不作为，这对于我们执法人员来说，是一个两难境地，‘人性’与‘法’的度，需要我们较好地把握。”
无证变有证，路还有多远？
上海曾放开道路允许小摊小贩进入
结果全上海的小摊贩都来了，不得不取消
在采访中，不少人提出一个疑问：既然市民有需求，为什么不能辟出一个区域，让小摊贩都能在那里安心地卖西瓜，而不用再和城管躲猫猫呢？
“市民的想法可以理解，但城市的容纳空间是有限的，如果不能有效管理，城市就会失控，从而增加更多的社会问题。”下城区城管执法局办公室李主任举了一个例子，前几年，上海放开了几条非主要的城市道路，允许小摊小贩进入，一时间，全上海的小摊小贩争相涌入，道路变得拥挤不堪，到{zh1}，政府不得不取消这个政策。“退一万步说，即使没问题，可对那些合法经营的商家来说，是不是不够公平？”
还有人提出，既然无证摊贩不被允许，那么，能不能帮他们申请营业执照，成为合法经营户？
“营业执照的颁发，是要有一定条件的，首先就要求有固定的营业场所，我们且不说这些不属于城管执法的权利范畴，单说城市的容纳空间，也决定了不可能让所有无证摊贩都能找到合适摊位。”
“除了条件的限制，这些无证摊贩愿不愿意变成合法经营户，也是个问题。”下城区城管执法局通讯员戴庆国，在文晖中队、天水中队都待过，基层经验很丰富：“我在文晖中队时，看这些人可怜，帮他们留意了几个农贸市场的摊位，可后来一回访，发现没人能坚持一个月以上。”戴庆国说，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除了无证摊贩不适应市场里正常的经营秩序外，最主要的还是经济效益方面的考虑。
“在农贸市场摆摊，要交一定的摊位费和税费，不管刮风下雨，也不管这{yt}利润如何，都要交。而无证摊贩，只要没被抓住，利润空间是很大的。”戴庆国说，一名熟识的西瓜摊贩曾告诉他，只要不被抓住，一年挣个10来万不成问题。
“这就是无证西瓜车为什么会越管越多的根本原因，关键在于他们觉得投机的效益，要远远高于所承担的违法风险。”戴庆国说，不仅是西瓜车，其他无证摊贩的管理也一样，更像是一场博弈，双方都在努力寻找一个平衡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