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束恋爱花
亡妻在的时候,我们常拿恋爱时的一些趣事作谈资,互相调笑。
一次,我问妻子:“我们那次在河边玩,你问山上什么叫,我说是豺狗,你就来抱我,是不是故意?”
她答:“我怕。”
其实,这个问题我问了多次,再问也没有个我想要的答案。
我和妻子是一九六七年夏相识,那时为了回避武汉的xx武斗,我回到乡下家里挣工分。有媒人提亲,我就开始了解情况。她十八岁,读初中;我二十五岁,读大学。父母曾为她定过一个娃娃亲,她懂事后退掉了。我们初次见面,是通过我的一个老师引见,在中学教研组办公室,记得还有五六个她的男女同学在场。说是教研室,实际被红卫兵占作指挥部。这次见面是媒人约定“见面”之前。到正式见面的那一次,实际上是丈母娘相女婿。丈母娘还有些不大满意,说我怕是长不出一个老头。因为我看上去身材瘦弱。我们恋爱四年才结婚。上面那一次,是相识第二年的要放暑假的时候。因xx的原因,她读初四,我大五。我把她约到河边散步,到天黑下来我往回送她,就碰上了狼叫时的事。要是现在,拥抱、接吻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可那时没有。她头靠在我的肩上,一只手从后面搭在我的另一肩上,另一只手被我握住。而我的另一只手从她的后面搭在她的腰上。就这样过了大约三分钟。然后送她回校。这是我们{dy}次这么亲密接触。在当时这可是个了不起的革命,只有极少数人敢这么作,这还是沾xx的光。那时,我们农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婚姻,结婚前不能见面,有见面的也是秘密的,不敢公开。思想大解放的xx中好一些,但公开自由恋爱的还是很少。现在可是都公开自由恋爱,没有父母包办的。这{dy}次见面让我体验到自己本来不信的“一见钟情”。
又一次,我问她:“那封阳台山发给你的信看懂了没有?”她笑而不答,或者答以“你够狡猾的”。虽结婚三十多年多次问及,至今我也没有弄明白,她到底懂了没有。但当时我确信她懂了。这件事是这样的:
一九六九年春,我在阳台山参加办学习班。我是连长,她的表兄是排长。一次表兄到她家去,问我带信不,我自然带。我知道表兄一定会拆开信看,于是我在信纸上用铅笔划了两道杠杠用信封封好让他带去。表兄后来果然问我两道杠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事先规定的暗号。妻子多年后也说到,他同样问过他的表妹。
我调查她,她也在调查我。我们两家相距六七里,互相调查也不难。一次她问我“你和张寨某某结婚的日子都定了,为什么不结?”,我说“仅仅因为我想在结婚前和她见个面她不可”。她说“还有嫌她大吧”,我也不置可否。又一次,她问“你和那个童养媳是不是睡一起”,我说“她和奶奶睡”。我干脆更详细的交代了这两件事:
童养媳确有其事。那时我九岁,童养媳十一岁。一九五一年春,一个矮老头带一个小姑娘来我家吃午饭,饭后,小姑娘就留下了。父母说我今后要叫她“娥姐”。可时间长了,村里就开始有人问我“你媳妇在做什么”之类,我还笨得分辨“那是来的客人姐”。平常,我们在一起捡过柴。她一般跟母亲一起学针线活。不到半年,她家把她接回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次定了结婚日子的事至今我也觉着糊涂。一九六五年春,家里为我定了一门亲事,是张家寨的,属于包办那种。父母用信通知我。我在读大学,当时纪律是不准恋爱的。为的不让父母不高兴,我不赞成,也没反对。反正结婚是大学毕业后的事,那时再说。可第二年暑假,家里决定在冬天结婚。这我可慌神了,就请媒人约女方见一面。媒人约了,她不同意;我另找熟人约,她还是不同意。(当时也确实没有婚前见面的。)我负气要写退婚字,就收到了女方的退婚字。要是见了面,谈得来,以我的条件和当时心态,说不定还认了。
这两件事经我详细说明,以后倒是没有再提起。偶尔调笑,也不过“和童养媳结了婚会是什么样”之类。而这些戏言从不影响夫妻关系,仅是玩笑罢了;有时还成了亲热的途径。两人世界的时候,往往是无所不谈,没什么忌讳的。这在有些人可是醋源,会影响感情的,可我们没有。而且,在两人世界里,我们都是很幽默的。有些话从她嘴里出来就令人好笑,要是笑话,那就更不用说了。原因是她能绘声绘色,连情景都描绘。写成书面的就逊色多了。我的笑话集里,有许多是她的作品。为什么只能在两人世界里才幽默?原因很简单,两人以外如果说话不注意,那个时代可能会引出不能预料的麻烦,甚至是灾祸。
恋爱期间的此类趣事确实不少。
我们的恋爱除了公开,还有个特点,那就是也和时代一样“突出政治”,当时是xx。恋爱是要说话的,除了议论xx,当然也说理想、生活、家庭琐事、个人烦恼等等。除了面谈,信件往来也很多。一次,她还寄了两本信纸给我,因为我给她写信老用自己裁的白纸,节约嘛。直到妻子亡故,我们之间没有说过“我爱你”这样的话,就是电影、电视里这么说我们也认为让人肉麻。我也从来没有送她一枝花,连路边随意可取的也没有。也没有什么誓言。这也算个特点吧。也是那个时代造成的。我没有责备今天的意思。我们结婚没有像别人一样拜天地,而是请小学老师作个主持人,摆两桌子,上面放几盘糖果花生瓜子之类,大家聚一下,向xxx像行个礼,向来宾行个礼就算完成了。日子用的是元旦,不是请阴阳看日子。这在当时是最简单、与四旧决裂最彻底的婚礼。
谈恋爱也不光是顺利愉快的事,也有矛盾和不快。最突出的有两件事:一是她的父亲“叛徒”的事未定案,政治压力很大。我矛盾了好一阵子,她也十分痛苦为难。我可以选择,她不能选择。为了大局,我们只能承受。二是结婚时间和方式,是我们同她的父母的矛盾,后来双方都作了一些让步,我保留了几个流行的旧礼节,他们家也调整了婚期和同意了我的一些新主张。我们约定婚后一切从新,她还说要补偿我。事实证明三十多年的夫妻生活是如意的,和谐的,幸亏没有因为那个“政治问题”和“礼节”问题xx关系。
我有几本日记,都叫“生活之花”,可对恋爱之花只字未提。我们之间那些信件,到八十年代中还保存着,后来因为“农转非”妻子跟我住学校,才不知怎么的丢失了。
这枝恋爱之花现在只能独享。以前两人一起回忆,就是幸福,即使是那些不愉快的也是;如今一人回忆,有幸福感也有伤感。也许,这原本就是生活吧。
在妻子忌日之际写这几个字当然是一种怀念,寄托,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