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落枣_崔士学_新浪博客

 

                                风落枣

                                       崔士学

    我看见院子里树上的那些枣,是在风里{yt}{yt}的落地的。一颗一颗的落下来,就象我今天才知道的那些事。

    风可以刮落的,也不只是院子里的枣啊。那时候我和弟弟在院子里跑进跑出,我可以看得见夏天,风跟着雨把小园里的大蜜杏晃落一地。雨稍停,我和弟弟就扣个破瓢顶个簸箕跑出去,看树下满地的杏躲在茵陈蒿棵里,咧了嘴,杏汁都要滴答了。我和弟弟就不管风摇落的雨滴钻进脖领里冰凉,我抢着往破瓢里拣,弟弟喊着往簸箕里装。我和弟弟就颠颠的跑着把自己拣到的那些甜乎乎的杏给卧在炕上的奶奶端过去。

    可现在和儿子说起这些事,儿子盯着他的魔兽会半天不搭茬,一会又转过头来楞楞的问:是真的吗?那时候,爸和妈总是嘱咐我们说:有好吃的,要先给你奶奶。小孩子,吃的日子在后面呢。 

    院子里的杏是在夏天被那些风给刮下来的。其实呢,奶奶也吃不了几个杏了,那些大蜜杏啊,我们觉得那么甜,奶奶却说太酸了,吃了倒牙啊。那时候,奶奶在炕上已经蜷卧了多少年了,奶奶的牙都掉的差不多了。   

    爸说,你奶奶可是个要强的人啊,一个人拖着几个十几岁的孩子过日子,兵荒马又乱的日子啊。爷爷是在那样的日子里去的,我从小就没见过爷爷的模样,这一生也就不会见到。现在我知道,我这辈子注定了是一个没见过爷爷的孙子。

    在秋天,梨也是被风刮落的,可即使是被风刮落的梨也还是那么硬,那种叫花盖儿的梨要在奶奶楸子木的柜底焐过才可以稀里面软的。奶奶的柜不上锁,可我们从来不会去乱翻的。奶奶柜里的香梨味,都是在柜里盛满了自己跑出来。奶奶还有好吃的,都在梁上挂着的槐条筐里,家里那只白鼻梁的黑猫蹦三个高也还是够不着。

    风把树上的枣摇落,骨碌到墙角屋后藏起来,碰了合适的机会,那些依旧囫囵的枣核就悄不声的生根了,发芽了。根就使劲往土里扎,芽就使劲的往地上窜。过了一个春天又一个春天,落地生根的那些枣,就又是了一棵枣树的模样。风把一树一树的枣摇落,村里的人也是一辈一辈在走的。是院子里先熟的一树枣先落地,象了村子里还是岁数老的那些人先离去。

    奶奶就和姐姐说:好丫头啊,我给不了你别的啊,等我走了,我就保佑你找个好婆家吧。

    靠西墙一溜的大枣树,我从南头往北查,弟弟从北头往南查。我查的靠南墙的一棵最老了,弟弟查的靠北墙的一棵最小了。中间的一棵是在碾坊里,那棵就{zg},弟弟就是从那棵上掉下来,磕的后脑勺一块疤垃到现在。一共11棵,我和弟弟嘟囔着它们的年龄比我俩都大啊,回屋里奶奶就冲着我们说,当是比你们都大了,那是我和你爷爷搬到东园子时栽的呢。

    东园子,村里老辈人都这么叫。长辈的叫爸是东园子老八,晚辈的就喊东园子八爷爷。奶奶是在弟弟七岁,我十岁时的那一个冬天老去的。那一年,奶奶和现在的爸爸妈妈岁数一样大,爸爸和妈象我现在年龄差不多,那时候我和儿子今天一般大。村子里的老辈都一个个没着。在家族里,长辈末枝,我家的辈分是{zd0}的了。

每次回到村里,妈和爸就念叨:这不二刘家的没了,你六大爷也没了,这村子里,女的就我是岁数{zd0}的了,咱老崔家,就你爸是{zd0}的了。

    到了这个年龄,妈和爸的身体还都算是不错的,可爸和妈毕竟是都老了。吃饭时,妈喝一片救心丹片,爸就说:不行了啊,瞅着怪好的啊,熟透的瓜了都,碰一碰不定哪天就掉了啊。

    风也不是只在秋天才把树上的枣刮落的。夏天的风来,树下就铺了一地的枣花,要有多少枣都没开始长,就在院子里轻轻悄悄的落下了,就象极了我们没来得及做的那些想法。

就让我们想起来那些还没长大就去了的亲人啊。

    我记得住枣是在八月节时熟的,因为我记着很多年的八月节都是爸去离家几十里的一个叫台吉的矿区卖了枣,买回过节的月饼来,还或许称二斤猪肉回来。反正我是记得,那时候家里的枣是要卖的。树上就剩不下几个了,秋靠后些的时候,是绑了两截的长杆子都够不着的了,有零星的枣还在树尖上挂着,叶子黄了,枣就更显红。风紧了一阵又一阵,就刮掉下来一颗,又一颗。秋天起早的霜搭过,秋天傍黑的风抽过,那些枣落下来的时候,就那么软乎又那么甜。奶奶用牙花子就可以咬得动。

    挂在树上的一颗枣,早晚都会掉下来。即使可以多赖{yt}又{yt},也终究还是会落地。那些枣树杈,那些枣树枝,是要留给下一年的枣叶绿,是要留给下一年的枣花开。到了下一年,就还会有一树的大枣红起来。一棵老的枣树是不为一个小枣树挡了风,一个要枯的杈子是不为一个新长的枝条留了空儿,那么红的一串枣是不为那么青的一串迎了虫。

    家里人全的时候,爸喝过几盅后就会常念叨,要是你奶奶活到现在可好了。妈就说,那前儿的日子哪有今个这么享福啊。就是儿女再孝顺,那条件还是不中啊。那时候妈{zd0}的心思就是,等有那天净米净面的可劲做她就知足了。米是村子山坡地种出来的黄小米,面是村子一等地长出来的玉米面。

    爸和妈是在去年的秋后也终于搬到里城里来,那{yt}弟弟在大门外鸣着车喇叭响。要走了,爸和妈就{zh1}从院子里走出来,又回头看。靠西墙的那些枣叶落了一阵,又一阵。树根下,房顶上,墙头上,就都是被风摇落的那些枣,还是那么软,还是那么红。

    风吹落的那些枣,我看见依稀还是多少年前的那些旧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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