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  位 第二章

（三十）

    革文斗武万家哀，桥侧舟旁千尸来;

    思绪逐远越苍野，仰天斜阳沾尘埃。

    脚步声渐行渐近，开锁声连着起放的木柱声—小王从外面参加批斗会后被押回来了。

    面对着为他留下的那份和另加从那边送来的米饭，他没动，眼神呆呆地在一旁坐着，我发现他嘴角没洗清，上面还残留着血迹，放下正糊补着的报纸，走过去问：“出什么事了？”

    他回答：“在批斗会上又被打了。”平常说出难懂的语音，这时更听不清了。

    原来这回他被押去到塘源工业区参加“革委会”组织的万人批斗会。在会场上只因高呼一声“你们是法西斯！”早有防备安排站在左右的壮汉见状，就当着上万群众之面狠狠地往脸各打了一拳，鲜血顿时从口中喷射出来，洒落在讲台上。

    群众并不需要武斗，但是武斗把平和的百姓变成了斗士，斗士带着仇恨作对厮杀，决战到底，在“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口号鼓舞下，派性掩藏了胜利者，他们的{wy}信念就是“誓死捍卫xxx革命路线”，{wy}目的就是“巩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成果”。虽然一切都将会归为历史尘土，可是民族的劣根性和沧丧的人性却高高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不会随时迁而烟灭。

    “我不想活了……。”小王喃喃自言自语。

    又过了两天，囚室中打扫室内卫生的扫帚挨墙而立，小王停止了哀声叹气，默然用带铐的双手艰难地从扫帚中抽出一支小杆，用卫生棉裹着，然后往水泥地上使劲地来回磨擦，15分钟后居然生烟，20分钟后出现火苗了。

    我知道，他这个方法是来到我们囚室之前从狱友那里学来的。狱友在提审时会向审讯者求取香烟，为了及早顺利地得到所需的材料，审讯者也会额外开恩给予方便，丢过一两根香烟。狱友们把赚下来的香烟带回囚室，在室内当然没有火柴，就用这方法取得火种，以解一时的烟瘾，同时夸耀自己道行的深厚。小王耳濡目染哪会学不会？

    回想这两天来小王郁言寡语的表现，我猜出他想做什么了—待到半夜，取得了火种，把烧着的棉被往全身一盖，结束自己残喘苟活的生命—眼下他只是预习。

    当他走回床铺时，我过去与他并肩坐下，聊开了—

    知道你明天又要被批斗，受尽屈辱，没了人格这苦落在谁的身上都难受，死和苦摆在前面，死是一会儿的事，苦却是长期的磨难，死都不怕，你挨了四枪都过来了，为什么不可以再强忍一下？被揪被斗的人全国遍地皆是，又不仅仅是我们。现在寻死而亡，还落下坏分子的名声，以后形势好转平反了，你怎会知道？再说了，抛下同室的三人，我们可负不起这个责任，尤其是这十五岁的小孩，他会一辈子生活在心理压力的阴影下。你死了倒好，但九泉之下对得起谁？

    我掏出最近探讨而总结的弹簧理论，希望小王把自己作为弹簧，在高压之下积蓄能量，以求待机升腾。

    终于，小王暂时放弃了狱中xx的行为，为了自己，也为了我们。

    看到扫帚小杆，我忽然想起了读高中时曾做过的淀粉遇碘变色的化学试验，考虑以后或许有用，主动教了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的小王一招。

    把嚼碎了带吐沫的饭浆放好，用小棍棒沾着水浆小心地写在白纸上，借口伤口要xx向阿林要来了碘酒，在风干了的字面上一刷，纸面棕色的碘酒里显出更深的棕色字体。

    由于白色近乎透明的饭浆粘写在白纸上，分不出上下行距，左右位置把握不好。但是相信再多次训练，他慢慢会掌握到，也相信这种内外勾通方法以后会用得着。

    果然，事情发展也真是这样，不过这已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