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赵四郎先生换上由爱妻小娟子去年夏天为他购买的一件银灰色短袖上衣，再配上一条同样颜色的西式丝绸裤子，款式是上海{zlx}的，侧面的裤线由双线缝纫，那时候上海的“牛仔”已经抢先进入京城，广州、香港服装离我们还相当遥远，穿这一身衣服走在街上，在当时已经是够抢眼了。四郎戴上一副黑边眼镜，他在落地镜子面前走了两步，内心悄悄微笑着说：“爷们儿真够派！”。他转身从床上匆忙拿起一把折迭扇，然后充满柔情地贴着娟子的耳朵说：“天太热，我到外边转转。”

    娟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知道四郎最近傍晚出门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住在一座独门独院里也没有一户邻居往来，尤其到了晚上，娟子内心感觉十分孤独，但她不敢把这种感觉告诉四郎，她不忍让先生为自己有任何的担忧。四郎用一双纤细如骨的手理了一下漆黑茂密的头发，然后走到娟子面前，微笑着伸出脖子亲吻了一下娟子的脸说：“也许我会到毛先生那里陪他喝夜酒，你到点就睡觉，不用等我了。”

    娟子是个内向的女人，在她郁郁寡欢的清xx庞上长着一对迷人的月牙眼，她面无表情地瞟了四郎一眼之后说：“你去吧，我呆会还要洗几件衣服。”

    四郎走出了七号宅门，他在胡同里拐了三个弯之后来到了街头，他没有发现妻子小娟一直悄悄跟在他身后。街头的路灯下方，每隔一根路灯杆子就会安装一个扩音喇叭，里面正在播放着北京电台新凤霞演唱的评剧《刘巧儿》：

“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我和柱儿不认识，怎能叫他啊！……”

    新凤霞的嗓声清脆甜美，这样的评剧每天都不停顿地来回播放，路人也都不自觉地跟着学唱。那个年代，绝大多数家庭没有收音机，街边的高音喇叭满足了不少北京戏迷们的文化需求，无论你走到哪里，街头的歌声和戏曲都会陪伴着你。

    四郎有一副谁见了都会留下深刻印象的美男子模样，当他走在路上时，女人们都会转身顾盼他格外打眼的容貌。附近的女人，不管是有夫之妇还是姑娘，都会向他侧过脸，显示出要交谈的神情，而此时的四郎没有应酬她们的时间。

    四郎在两个叔伯兄弟的孩子中排行老四，故起名赵四郎。当他走到繁华的街头，眼睛朝四周扫视了一下之后，抬手拦住了一辆三轮车，小娟子从街边墙角处看到四郎上了车，她飞身跨出几步来到三轮车的后面，听到四郎对车夫说：“到前门大街鲜鱼口。”

    娟子急忙唤来一辆三轮车，她感觉自己的心异常的发闷，血流在加快，身上明显的躁热，她让车夫紧跟在四郎车的后面。“鲜鱼口”三个字让她想起了自己高中时的一个最要好的同学刘玉兰，她就住在那条繁华的街上（应该叫胡同），玉兰参加过娟子的婚礼，娟子结婚之后经常把玉兰请到家里吃饭，娟子发现四郎对玉兰很有好感，当然娟子心里很明白，玉兰无论在哪方面都比自己突出，她的嘴很甜，身材也好，长的也比自己漂亮。后来当玉兰每次从娟子家告别时，都是四郎主动要求代替娟子去送她。娟子知道四郎是个热情的人，送就送吧。四郎对娟子的感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是当他认识了玉兰之后，就很少在家陪娟子了，娟子不明白，难道男人就这么容易移花别恋。娟子盘算了一下，玉兰很久没有到她家里来玩了，她不敢想象自己最亲密的好友会爱上自己的丈夫。

    三轮车从珠市口向左拐了个弯，一直朝前门楼子方向蹬去，车行驶到大栅栏对面的一条街之后，拐进了鲜鱼口。过了“大众剧院”不到五十米，车停了下来，四郎走下车，一个女人正在门前迎接他。娟子坐在车上使劲揉了一下眼睛，她定神之后看到那个女人正是她的好友玉兰，娟子内心一惊，胸口开始发堵，手脚顿时变得冰凉。她看到玉兰微笑着转过身挽起四郎的胳膊，跨进了自己所熟悉的那座深宅大院，娟子双眼变得模糊了，她掏出手绢擦干了眼泪，然后让车夫原地迅速返回自己的那个家。

    娟子很早就发现四郎的行迹有点可疑，但她不敢往这方面想，她知道四郎不仅深爱着自己，她在生活上还要依靠他养着。七号宅门有两层院落，共五间房，是四郎的父亲遗留给四郎的一部分家产，同时他父亲在去世前还给了他一张可以让四郎安享半生的银行巨额存款。结婚快两年了，娟子始终没能怀孕，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

    午夜时分，四郎推开大门，回身把大门插上木栓，通过前院南屋左侧的过道，来到后院北屋门前，他在门前显得有些兴奋，那是他跟玉兰亲热过后的余兴还没彻底散发干净。他没有去推屋门，只是朝屋内轻声喊了一句：“我回来了！”

    里面没有娟子的声音，四郎推开房门，转身换上拖鞋，然后他抬眼看到娟子躺在藤椅上，在昏黄的落地灯光的照射下，一双修长的秀腿裸露在外，娟子满脸泛着红光，屋内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带有玫瑰味酒香，四郎知道这种气味中一定混合着娟子身上的体香，这么沉静美妙的夜晚十分难得。娟子把一双美丽的月牙眼眯成了一条细缝，她用这双迷人的醉眼轻蔑地瞧着四郎的脸。然后从鼻腔里挤出了几个有气无力的字：“你回来了？”

    四郎看到娟子身边的小桌上显得杯盘狼藉，酒也没少喝，他走向前有点温柔加战兢的问娟子：“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娟子眨了一下眼睛没有理他，她思索了片刻之后，面无表情地对四郎说：“刚才有个男人来陪我喝的，让我好开心！”

   “男人！哪个男人到家陪你喝酒？”四郎的脸开始有点发白。他半信半疑的看着娟子的眼睛问：“告诉我哪个男人，他能让你开心，我改天得好好谢谢他！”

    娟子拿起小酒杯，一扬脖把酒一口唱光，她的脸也由红逐渐变白，她起身后用手往下抻了一下白纱无袖上衣，走到镜子前梳理了一下头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道：“你也不用问是谁了，是我叫他来的，我只是感觉自己太孤闷了。”

    自己的丈夫抛下妻子到外面幽会情人，娟子也有理由独自在家约会男人一起品酒，消解寂寞。只是娟子没有这么做，她在生活中没有其他男朋友，更没有情人，她知道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已经丢失，四郎的心已经不属于她了，她成了他跟别人消遣之后的附属品。婚姻只是一张纸，不受道德约的婚姻是没有生命力的。娟子故意对四郎撒谎，她没有说慌的习惯，当她跟四郎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过身开始“哈哈！”大笑起来，笑到{zh1}两眼充满了悲伤的泪水。

    娟子知道自己有点醉了，她不想质问四郎跟玉兰的事，她要给丈夫留一点男人的尊严，更不想用自己的一张破嘴来粉碎这太平无忧的日子，但她对自己的生活已经开始逐渐绝望了。她走到脸盆架前洗了洗脸，然后一头倒在了床上。

    南屋院外有一棵很大的桑树，温柔的月光把树叶的影子抛洒在四郎的小院内，京城已经安睡，胡同里所有的人家都进入了梦乡。

    xx的傍晚下了一点细碎的阵雨，酷热的地面很快就把表面的雨水吸收了。那天晚上四郎没有在家吃晚饭，他走到娟子面前亲吻了她一下之后，轻柔地对娟子说：“晚上等我！”

    四郎被另一个魂灵牵出了家门，娟子没有再跟着他，跟踪自己的先生，她感觉对自己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娟子独自思考了很久，{zh1}她决定把幸福留给心爱的人——四郎。她起身把事先准备好的一身白色连衣裙从衣柜中拿出来，她简单擦洗了一下身子，认真穿上衣服之后，在镜子面前照了照，用手指在镜面上写出了三个字“永别了！”然后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剪刀放在身上，她不想给四郎留下任何告别的文字，更不想把这个家弄脏，她要去的无影无踪。她走的时候没有锁院门，乘天还没有xx黑下来，她一直朝城外的荒郊野地走去。当她下定决心要亲手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她两眼发直，已经没有一滴眼泪了。

    次日上午，一群送葬的人抬着一口棺材从远处向提前挖好的墓穴走来，那是一个长方型的两米半深的土坑。走到坑前，人们发现坑内躺着一个死去的女人，脖子上流满了血，血桨已经变成了紫褚色。坑内还发现一把半新的剪子。他们把棺木放在一边慌忙报了警，显然这个坑是不能再埋亲人了。

    娟子那一夜没能再回来，恰好那一夜四郎也没有回家。他次日下午回到家之后没有看到娟子，他不相信娟子能走远，因为所有的门都没有上锁。娟子家中只有一个老奶奶，在她很小的时候，娟子的父母都因病去世。她跟奶奶相依为命，由奶奶供她上学直到高中毕业。四郎利用公用电话找到娟子的奶奶，当他得知娟子没有到过奶奶家的消息之后，午夜前他到派出所报了案，于是娟子的死在四郎面前已经真相大白。

    四郎处理完娟子的后事不久，便把那女人接到宅院内。三个月之后，四郎跟玉兰正式在七号宅门内结婚。由于娟子的xx让他丢尽了颜面，他跟玉兰结婚不敢声张，只有20几位亲朋好友参加了他简单的婚礼。那个时候结婚，人们还不讲究到饭店里摆酒席，四郎在“曲楼饭庄”请了两位厨师好友为他料理酒席。

    酒席散尽已是午夜，玉兰用凉水冲完澡躺在床上，这时四郎要到外边小解，他掀起里屋兰色的门帘之后，一个白衣裙女子就站在他面前，他听到那女人轻声对他说：“四郎哥！小娟子我回来了！”

    顿时，一股冰冷的阴气弥漫了四郎的全身，魂魄尽散。床上的玉兰只听“咕咚！”一声，四爷被娟子的突然出现，吓得瘫倒在了地上。

    玉兰没能看到那恐怖的一幕，娟子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四爷没有死，一个小时后他苏醒过来，然而连婚后的玉兰也已经不认识了，嘴里一直在小声呼喊着：“娟子！娟子！……”

    十多天之后，四郎的神志才逐渐恢复正常。但据玉兰说，一到夜晚，南屋里总有动静，一个穿一身洁白衣裙的女子隐隐约约从南屋走出来，有时还能听到刷碗的声音。到了后半夜还能听到院外有女人的哭声和十分凄惨的笑声。这样的怪事一直持续了大约有半年。玉兰整天提心吊胆，四郎夜里也听到过南屋有人打xx的声音，解放后政府不许人们玩xx，但南屋柜子里还仍然保存着解放前父亲玩的一副xx牌。四郎和玉兰最怕入夜，由于无法长期承受精神上的巨大压力，{zh1}他们双双病倒了。他们稍有好转就到北京寺院到处烧香拜佛，但院里的阴魂依旧不散，小娟子夜里照样来，xx牌照样打，四郎感觉这屋里到处飘浮着一股阴气，身上时常会突然起一层鸡皮疙瘩。玉兰实在受不了这种精神折磨，她要求四郎赶快搬家，这个院子不能再继续住下去了。

（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