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早餐
早晨5点,我就要起床去上早自习。具体几点开始,我一直没有搞清楚,因为我没有手表,了解太细也没有多大意思,反正早晨五点起床是固定的要求,父亲要叫我起床的。其实父亲给我买过一个闹钟,后来让我给拆得七零八落,安不上去了。特别是那根发条,再也卷不起来了。于是我把后盖合上,把闹钟放在书柜的顶端,告诉父亲,闹钟走起来滴滴答答的,太吵人,影响我的睡眠。父亲听了没有反对我的意见,因为父亲知道我确实很辛苦,如果再睡不好觉,恐怕影响到我的正常生长发育。所以他开始坚持每天早晨叫我起床。
起了床,有时候是不洗脸的。十来岁的孩子嘛,瞌睡本来就大,能起来就不错了,也就不必求全责备。迷迷糊糊地背上书包出了门,慢慢也就清醒了。朦胧中的路灯昏黄暗淡,跟天上的星光差不了多少。这是县城南大街,因为街道显得过于宽阔,也就显得过于冷清。特别是早晨5点多这段时间,街上的铺子还没有开门,进城的人们还没有入城,远处环卫工人在清扫街道,荡起的尘土在路灯下形成一个浑然的晕圈。
从我所住的烟草公司大院走不了多远,就是土产公司大门。这个时候,我往往能看到一个黑影在大门口伫立着。因为天还很黑,根本瞧不出黑影到底是什么。但我是用不着瞧清楚的,因为我知道那个黑影是一个人,他是我的同学程方远。我喊一声走,那黑影就向我走来。然后我们肩并肩地走向学校。
程方远是我忠实的朋友。说忠实,就是那种特别值得信赖值得交往的不同于其他的朋友,他宽容厚道而又不失机敏,老实敦厚而又见义勇为。比如他从来不在背后说班里的任何一个人的坏话,从来不会挑拨我和任何一个人的矛盾,从来不跟我耍小性子或者因为某件事情我做得不对而怒目相向。在我的眼中,他既是我的好友,也是我的兄长。所以每天能在黎明的黑暗中等我的,一定只有他。与程方远相比,我是那种老实巴交胆小怕事的主儿,{wy}的优点就是光知道学习,而且学习成绩还可以。
南大街不长,五六百米的样子。路灯也比较稀疏,昏暗。特别是黎明时分,更显得空旷寂寥。大概一起走到酱菜公司门口,绑在路灯杆上的广播就会在“歌唱祖国”的旋律中开始早晨的播音。那种带着明显本地口音的普通话传来,让人觉得亲切而又遥远。
这个时候,南大街的学生们就开始多了起来,家住在农机公司的、生产资料公司的、果品公司的、酱菜公司的学生们都汇入了黎明的南大街中。这些学生当中,有我们班的,也有其他班的,有我认识的,也有程方远认识的,所以走着走着,我们的队伍就扩大了,从两个变成了四个六个八个或者更多。我们一路走着,或者开玩笑,或者聊天,或者谈论昨天作业中的某一道题。
走到大隅首的时候,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因为南北西面的学生都要汇集在这里,然后转向东大街,才能到达学校。东大街可能是这座县城最早热闹起来的街道。学生们三五成群,虽然很乱,却都是一个前进方向。街道边的小吃区烟雾缭绕,摊主们也早早起来准备生意。
早自习其实xx是自己在背书,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往往是先背昨天的课文,再背英语单词,接下来再背动物植物历史地理。7点左右,也就散了。一般情况下,我还和程方远一同回去。这个时候就不能像来的时候那么悠闲散漫了。因为中间只有一个小时时间,确实紧张。回去的路可能就不一定是来时的路了,这个时候我们会习惯地从东大街木材厂旁边的一条小胡同里拐进,经过那些高高低低的房屋和低洼不平的小路,一路疾走,三拐两不拐,很快就从一个胡同穿到南大街上来,对面就是农机公司的大楼。这样一来,回家比来的时候能节约三分之一的路程。但是,由于路况太差,又没有路灯,早自习的时候我们都不走这条路的。
早餐父亲一定准备好了。一般情况下,早餐是父亲从街上刚买来的热气腾腾的馒头,菜是太xx的东西,想都不要想,牛奶和豆浆对于我来说只是一种理想,稀饭都没得吃。馒头要下咽,也需要一些口感上的刺激。所以父亲不可能光让我吃馒头,还会准备一些酱菜,比如常常吃的黄豆酱、酱黄瓜、豆腐乳等。这些酱菜看起来不咋地,黑不溜秋粘粘糊糊看上去像一坨牛粪,但确实能起到下饭的作用。回到家,洗脸刷牙,然后拿一只馒头掰开,夹上酱菜,三口两口吃完,一杯开水咕嘟下去,一顿早餐就结束了。
当然也有特殊的时候,比如乡下的亲戚来了。因为乡下的亲戚距离县城都不远,他们来办事一般都很早,我下了早自习回家,他们也刚好从乡下骑着自行车来到县城。每次这样都让父亲措手不及,虽然不太高兴,还是笑呵呵地端着个铝锅出门了。不大一会儿,父亲又端着那只铝锅回来了。进屋打开锅盖,上层塞满了刚炸出来的油条,下层是半锅稀饭豆浆之类。伺候亲戚吃完早饭,亲戚就要出去办事了,父亲要上班,我也可以充实着肚皮去上学了。心里还挺高兴,终于改善了一次生活!
亲戚朋友不来,我也能有机会改善一次。比如父亲那阵子爱看电影,晚上很晚才能回家。早上不想起来做饭,就会在叫醒我的同时,给我几毛钱让我在外面吃早餐。往往这个时候我会很兴奋。走起路来都是跳跃前行的。一下早自习,就直接来到大隅首附近的小吃区,一碗油茶,两个水煎包,或者一碗磨糊,两根油条,幸福极了。油茶和磨糊都是县城的特色小吃,据说除了那个小县之外,再也很难见到或者听到。比如油茶,可能南方人听过,可是跟我们的油茶xx不一样。我们虽然叫油茶,实际上跟茶没有多少直接的联系,就像广东人把早餐称之为早茶一样。我们的油茶,是用豆丝、花生米、芝麻、肉末、面筋、淀粉等炒制,然后放入开水中搅拌,放入胡椒、香料等,{zh1}盛入一个类似大茶壶的保温容器里。只是这个茶壶确实够大,能装百儿八十斤的东西。容器外面包着厚厚的棉胎,主要是保温。腹部有一根长长的管子,就像茶壶的嘴子一样。有人来要一碗油茶,摊主会很熟练地将大茶壶稍倾,香喷喷的油茶就顺着那根长管子流到碗里,即将满时,摊主又将大茶壶放好,在出口处塞上一个塞子,就像保温瓶的瓶塞一样。其实这种东西别的地方也有,但好像不叫油茶,而称之为糊辣汤。而我后来吃了糊辣汤后发现,与油茶还是有区别的,糊辣汤里放的东西比较杂,比如海带、粉条等,油茶里面是不放这些东西的。
磨糊则是小县特有的早餐食品。之所以特别强调是早餐食品,是因为这种食品大家都习惯早晨吃,而卖家也习惯于早晨卖,基本上一过10点钟,想吃也没有地方买了。磨糊这个东西,我们当地都称之为“马虎子”,因为“马虎子”不好表达食品的特性,所以当地的一些文人骚客绞尽脑汁,想出了“磨糊”这个与民间叫法相近、而又能凸显食品特色的名称。磨糊是用泡好的黄豆、小米等,经过磨碎、过滤、熬制,做成的一种类似玉米面糊糊的饮品。吃的时候盛上一碗,上面再撒上煮熟的咸黄豆,汤汁软糯香甜,黄豆咸香兼备,再搭配上两根油条,确实不失为一顿营养丰富、色香味美的早餐。当然,更多的时候,为了节约几毛钱买书,我是饿着肚子的,那些诱人的早餐对我来说只是饱饱眼福而已。
其实,我已经没有吃到这样的早餐20余年了。在广东的星级酒店里,在港岛中环优雅的餐厅里,在西北狂野的漠风里,我苦苦思念着20年前的那个县城小吃摊上的早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