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罩
总有想闭目塞听的时候。
来来回回坐火车。看书累了,想要睡了,却发现灯光明亮,电视频闪。挺烦。
平时天天住宿舍。晚上临睡,同室的伙计却还对电视垃圾恋恋不舍,经抗议不再坚持凌晨,却总过二十三时。而窗户朝东,兢兢业业的朝阳按部就班,五点一过就开始挥洒光明,一层报纸,一层窗帘根本都不足抵御。难受。
我改变不了环境,我只有改变自己。
去买眼罩。
查来查去,才发现屈臣氏门店有售。
拉一位同窗结伴购买。提起来眼罩,又想起来往昔。
眼罩开始用给牲口,美其名曰“蒙眼”,给驴子用叫驴蒙眼,给牛用叫牛蒙眼。
问我同窗,你磨过面不?
磨过。
赶着驴子,在磨房里让它一圈一圈绕着磨转。
没有。
我磨过。
那时的身高大概跟磨头差不多,跟驴子也差不多。
经常都是早上,薄雾蒙蒙里,在妈妈的催促中揉开惺忪的睡眼。妈妈帮着把麦子或者红薯干粉成的碎粒倒在磨上,再把驴子套上,再支好筛箩。等驴子开始转圈,再帮助把磨盘里碾出的粮食重新添回磨头,妈妈然后叮咛嘱托,郑重的把磨面的重任交付与我。她要去锄地,或者是割麦。
我在迷迷糊糊中开始工作。一座小小的磨房,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年,还有一头略通人性的老驴,再有就是石磨来回转动的滚滚响声。
我不停地重复那些劳动,把需要再磨的粮食颗粒重新倒在磨上,让它顺着磨眼流下,重新碾磨。把碾磨出的细小颗粒端进面筛,在面箱里前后晃动筛箩。然后面粉进入面箱,而粗粒留下,再次倒上磨头。周而复始,一遍一遍。
老驴一般都很听话,但是也有脱套的时候,也有碰掉蒙眼偷吃粮食的时候,那时候需要呵斥,偶尔还要挥棍制止。
一个早上在匆匆忙忙中度过,等到卸磨往往已经红日东升,艳阳高照,薄雾散尽。那个时候再看,驴子身上蒙上了一层面粉,而我这个小人,更从手臂到脸到头都像罩上了一层面纱。
然后把夹在驴子前颊两侧的夹板去掉,牵出磨道,去掉蒙眼,再拉驴子到外面松软的地面打个滚。有时驴子并不配合,还要牵它在那里转圈圈,一边口中催促:“滚儿,滚儿”。驴打滚是为了让它休息,人驴多代共事,最终总结出这套经验。
驴子终于卧倒地上,然后背朝地面滚上几滚,皮毛上沾满碎土,这项工程才告结束。再把它赶起,拴上驴槽,让它进膳。
也有时驴子撒欢,刚刚去掉蒙眼就要狂奔。大约是因为黑暗的日子终于过去,以示庆祝。你看它迈开四蹄,拧起驴头,不甘受你制约。驴脾气开始发作,吆喝已经失效,硬拽也难控制。转过屋角,奔向麦场,终于邻近一棵小树,赶紧把手中的缰绳向树上拉去,想要以树干为支点与它拔河。匆忙之下,甚至手面会被缰绳拉出鲜血。把你折磨得涕泪横飞,劳累、委屈一时并作。那时候,不恨少年要劳动,只恨老驴太可恶。
拴好驴子,后面还要收拾磨房。把面筛净,把筛下的残渣装起,把面箱里的细面装起,再把磨盘上的颗粒扫起。一样样收拾停当,{zh1}把磨盖好,以备后来再用。
我们那个村子人口不多,几户人家,只有一个碾盘,一个磨房,谁家要用,需要提前约好,以免冲突。
那个时候吃面,没有机器,只有自己加工。
联产承包过了几年,乡镇上才开始有了柴油机磨,再后来是电磨。
于是石磨磨面的历史终结了,低矮的磨房一日日的闲置,村子里的驴子一头头的减少。
若干年后,回乡已看不到那磨房,也看不到那石磨。物已不是,人也多非。经过少年时节劳动的地方,往事已如炊烟,沉入遥远的记忆。
今天行走繁华喧嚷的上海街头,南京东路熙来攘往,霓虹闪烁,却竟然一丝情感荡漾心头。非苦,非甜,非欣,非悲,痴痴然如在梦中。
同窗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到了!于是一惊而悟。我那以前与驴为伴,给它蒙眼;现如今却与人偕行,自己罩眼。
我那遥远的山村,我那懵懂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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