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宝路记忆》
或许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了,或许有人知道但已经忘记了,或许根本没有人注意过它。
当然,除了现在的我。
提起“生宝路”这个名字,我向来不大喜欢,我以为这条路是应该叫“遗青道”或者“拾暇街”那样温雅又带点沧桑感觉的名字,我以为这一眼就让人联想到俗世铜臭的名字真的把这条古朴纯洁的街道给玷污了。可后来我发现,是我的肤浅和无理真切的把这条路以及它天真的名字给玷污了。
现在的它,才能让我真实的感受到那近乎凄凉的温雅和冷漠的沧桑。
小学,我无数次悠闲得踏过那一条街道,我无数次没有理由的放弃近便又宽阔的大路,选择穿过一条长长的让人心悸的空巷,然后没入这里嘈杂的人流。
那条涌动的人流会让你一转身就迷失了方向。
生宝路窄窄的也并不很长,可里面有演不完的岁月流金(至少我那时是这样认为的)。记忆中,泥石长砖交错着铺展出去,细细密密的坎坷纹路想老人脸上丝丝缕缕的皱纹,缝隙中长出了深深浅浅的青苔,在行人零零乱乱的步伐中胆怯的蜷缩,大多数的地方已经被踩得只剩下干涸的泥巴。
人来人往,人山人海,人声鼎沸,人迹喧嚣。这条本应显的古朴的路却总让我想到了盛唐的长安街。
是的,我想那来来往往的人也像长安城下的千百黎民一样纯粹到古朴。
我爱极了路口那家店里的瓜子,纯真的油腻香味像丝线千丝万缕地蔓延着系住了路人的鼻子和脚步,机器摩擦着瓜子发出一种琐碎的声音,隐匿在沸腾的人群中几不可闻,细听来有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低语。店前的缝隙更本不会有青苔,只有一对对或焦急或悠闲的脚步和像森林一样林立在长砖上的腿。我矮得只能看到这些。然而我确定这是一个女人为了几毛钱的差价与伙计争论不休,脸上依旧一抹自在悠然的浅笑。我确信那是某个嘴馋的小孩偷抓了一把瓜子一溜烟地没影,只剩店主等着双眼笑骂,眼底一丝显而易见的宠溺。
人性的自私,在这里表现得好像一种近乎天真的可爱,或是一种近乎可爱的天真。
我爱喝奶茶,且香且天,看着有带有浓厚的温暖。
那条街上的奶茶极其便宜,而店主——一个自认时尚的落伍女郎,又极其的客气。她把珍珠煮得香滑,把奶味调的醇厚。她常常和我们闲扯着街上的“趣闻”:比如昨天见到我们学校几个学长打群架,几个送进医院,几个送进公安局;比如早上看到一个女人气势汹汹又满脸疲惫得拉扯着一个男人,一边痛骂一边流泪……然而她总是笑着,笑得花枝乱颤,好像任何让人唏嘘的事在她口中就自动转码成了笑料。可她不可能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因为她的奶茶总是充盈着醇香的奶味。
在过去是几家秀气的服装店,鱼龙混杂着流行爵士和复古蓝调,我总习惯了在极不舒服的心理折磨下又安然自得地接受着听觉享受。
臭豆腐的招牌似乎不像它本身那样让人皱眉。
地摊上卖情侣吊坠的小贩逢人就拐,也不顾我们的身高叫嚣着我们是绝无可能光顾他的杰作的。
那卖袜子的女人公然把五颜六色的袜子横在街道中央,风一吹,就任它像彩旗一样的飞扬。
CD店的老板是一个有满脸厚密胡子的男人,看起来严肃而凶残,可我们乐意溜近他的店里沉迷。当然{zh0}看不见他。
卖蛋卷的女人总是带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害得我们都不乐意买她的蛋卷,可又不忍。后来小男孩再也没有出现过了,那女人的蛋卷也越发做得无味了。
制钥匙的店里总是混乱不堪,大襟的声音像是故意破坏气氛一样得突兀。
快餐店露天的佳肴上有亘古不灭的苍蝇时时吊人胃口。
……
尽头的一家糖炒栗子的女主人长的像锅中翻滚的栗子一样黝黑,而且我总觉得那机器摩擦栗子的声音远不如瓜子来的好听。
也许,是路到尽头了。
这条不长了路,于喧闹的繁华之中总也抹不去他本质的古朴。骨子里偷出来岁月洗涤过的泥土的香味,和着瓜子奶茶臭豆腐等迥乎不同的味道,在形色各异的路人的鼻息中交杂再交杂,终于连成了一条让我怎样都无法挥却的情思。
你或许不会想到,我已经四年没有踏上过这条路了,甚至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它的一丝一毫。一点都没有。
四年,时光就这样悄悄得碎了,我匍匐在它的裂痕上,寻找着关于过去的记忆。
我以为那瓜子摊前依旧有悦耳的争吵,我以为那奶茶店的女人依旧没心没肺得调侃着别人的辛酸,我以为街上还飘散着浓重的臭豆腐的气味,还有当街肆意摇摆的彩旗一样的袜子。
我决心出现在这条本该被记忆的流沙沉埋的街道,可我不知道我该部该后悔。
天微微下着游丝一样的雨,落在我的睫毛上,沉甸甸地让我睁不开眼。我循着记忆转折在依旧空无人烟的小巷,两边的灰白色墙粉像骨灰一样簌簌的下落,让后消失在雨迹里。风吹过的木门发出骨骼摩擦一样的声音,回想在长长的空巷里让我不由加快了脚步。空气中的水分子的确结着想丁香一样的仇怨,可你绝不会想在这样一个雨巷邂逅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
{zh1}我终于逃出了那个可怖的世界,遁入了另一个寂静的世界。
我终于在路口残破的牌子中依稀得知这便是记忆中的生宝路。
我的眼睛蓦地睁开了,狠狠得抖落了睫毛上可厌的雨珠。我不可置信得看着这条模糊了轮廓的街道,我抹了抹眼睛拼命地找,我不知道那人群熙攘的瓜子摊到哪里去了,我不知道那鱼龙混杂的音乐到那里去了,我不知道他们都到哪里去了——也许天涯海角的谋生去了。可我觉得他们像是集体地开了一个玩笑,一个只会让人流泪的玩笑。
我想现在它真的不该再叫“生宝路”了,可我有固执地想这样叫它:生宝路,生宝路,生——宝——路——
也许是隔着雨幕的氤氲,天地连带着这条街一起苍老了许多,地上的纹路依旧如老人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dy}次让我感到不忍践踏,缝隙中的青苔已经分辨不出深浅,一缕的葱郁,像野草一样疯狂地探头。路边的店面已经拆迁的大半,剩下的一半也如狮子一样开着大口,泛着空洞而诡谲青色,我能看得见从墙上飘下又直至飘到我眼前的骨灰一样的灰尘,白色的泥墙被雨水润成了青灰色,是烟屑掉落在掌心的那种颜色。
我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这个街道,几乎把自己想成余光中笔下那个湿淋淋的灵魂,一样不知道该喊谁。我的脑中蓦地如xx炸开一片,又蓦地归于空白。
我忽然注意到了雨幕里零星的脚步,和我迈向同一个方向。我停下脚步,却发现他们的脚步快的吓人,像我在暗夜里独自走过山间小路时才有的步伐。我抬头迎上飘扬着落下的绣花针一样的雨丝,感觉到睫毛又微微厚重起来,犹如那杯醇香的奶茶……我瞥见身边穿过的稀少的人丁,他们侧过头用短暂的陌生的目光扫过我以及我的周围。我不是不懂,我孤孑的站立在形色匆匆的人烟之中是那样的突兀,就想那时不合时宜的响起了推土机冷漠沉重的低吼。
是雨水汇成了一条线,从我的眼里流过我的颊边。
我从进入的地方退出了这条真正古朴了的街道,我又看见了路口破牌上依稀的“生宝路”三个苍白的字,不无嘲讽得盯着那条苍白的街,苍白的雨丝无力的落下,模糊了一张张苍白的脸和一道道苍白的视线。
整个天地是那样得苍白,想事一只没有瞳孔的眼,抑或是一张失了血色的脸。
我忽然怀念起来,那条如盛世长安一样的街道和那个带着浓厚俗世气息的名字——生宝路。
我想我再也看不见有人为了几毛钱而笑着争论到面色泛红,馋嘴小孩的手也穿不过厚实的玻璃隔板,珍珠奶茶香了甜了,又渗进了一丝微不可觉的苦意,不会再看见当街飞扬的彩旗一样的袜子了,遇着情侣吊坠,没有店主的哄骗我也会驻足沉默了……
这条苍白的路,确实不适合在叫生宝路了。
可我却真真切切地怀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