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找了份兼职,在医院给那些不会讲英语的广东话患者当翻译。如今美国人口成分日趋复杂,非英语籍居民越来越多,医疗机构也不得不推出多种语言的翻译服务来满足患者的需求和增强竞争力。虽然我早已领教过广东话在波士顿的势力,但从没想到过自己的广东话会在这种形势下派上用场。
接到的{dy}个任务是陪同翻译一个xx的手术。看到“xx”二字,当下心里一紧,高难度的挑战啊。虽说自己所学的跟医学也沾边,但毕竟不是专业医学背景的,根本不熟悉那些英语医疗词汇,如果向患者误传了医生的信息或是没有将患者的反馈准确传递给医生,那可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赶紧咨询了一下一直在医院当翻译的师姐,师姐笑着给我减压:“那翻译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你把人体器官的那些单词都背熟了就差不多了,他们给那么点钱还想要什么专业的翻译啊。”话虽这样说,但本着对患者负责任的态度,在出任务前我还是上网搜罗了有关xx的所有知识,当然,是英语的,还用小本本将难记的专用名词写了下来以便加强记忆。长见识啊,头一回如此详细地了解了xx的所有细节,不是干这活,还真不一定有这机会。
翻译当天我比预约的时间早了二十分钟到达医院,准确来说,那是一个诊所,而且好像是一个专门xx的诊所。门口站了三四个扯着着口号标语的女人,一开始我并未太注意她们站在那里,直到我找到诊所的门打算进去时,忽然听到站在那里的其中一个女人冲着我大喊:“不要进去,不要做xx凶手,留下可爱的婴儿,我们能帮助你!!!”同时另一个女人一个箭步冲上来塞给我一堆宣传单。我马上意识到她们应该是反xx人士,大概以为我是来xx的吧,我也懒得多解释,赶紧说声谢谢快步径直走进了诊所。
诊所环境相当好,因为我的患者还没到,于是我在坐在角落里等着,百无聊赖地观察诊所里的其他人。早上八点多,小小的等候区里坐着六七个女生,神情各异,但都比较严肃。只见到一位陪伴的男士,跟他的女人也没什么互动,就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不一会儿见到了我的患者,一个瘦小的台山女人,丈夫陪着来的,看得出有些紧张,手术前还打了xx剂,弄得我也有些紧张,毕竟xx不是一个纯粹的生理过程,还有可能是复杂的心理过程。我只能尽量多找她聊天试图让她放松些。整个xx的过程本来我是坐在帘子后面翻译的,但因为患者的要求,我打开帘子站到了她的身边。于是……生平{dy}次……将整个xx过程……尽收眼底,准确的说,小小的手术室里,我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哪里才好了。每做一个步骤医生都会给患者讲解说明,好在事前有准备,也都不是些复杂的单词,基本上都还能应付。患者紧闭着眼睛,问她是不是难受她也只是微弱的哼哼两句,这让我觉得十分钟的手术时间感觉特别漫长,尤其是看到吸引管里流过那些血肉色的混浊液体时,我更是觉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当我告诉她手术结束的时候,那个瘦小的女人开口对我说了手术过程中{dy}句超过两个字的话:“可以帮我记录一下现在的时间吗?”因为这句话,那一瞬间我不安、恶心的感觉忽然转换成了小小的难过与同情:“现在是上午九点五十分。”她点点头,又问:“能再帮我问问医生是男孩还是女孩吗?”可惜医生表示太早了还看不出来。她喃喃说了句谢谢,依旧闭着眼睛,我在她微微抽搐的脸上看到了一个母亲对她永远也见不到面的孩子的一丝心酸无奈。不知道她是什么原因选择放弃了这个孩子,但那一刻我能感觉到她的难过。
手术结束后我又陪她在恢复区里休息了一段时间,护士也还需要给她详细讲解术后护理的知识。因为体重较轻,这个女人对xx药的反应比较明显,一直有些头晕,就在我们准备离开诊所时还因为想呕吐而急忙进了厕所,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出来,我担心地去厕所找她,看见她刚刚吐完,对着洗手池抹眼泪,让人顿生恻隐之心。
虽然诊所有专门的心理咨询服务,护士们也尽心安慰,我在诊所还是看见不少默默抹眼泪的女生,来到这里对于她们来说大概都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吧。但也有很多反应超乎正常的,我第二次接的翻译任务也是xx,这次是一个三个孩子的妈妈,因为避孕失误才来的xx,在整个过程中轻松自在,{zh1}医生问她疼痛感是0到10等级中的哪一级,她脱口而出是0,还笑着跟我聊:“这比起生孩子的痛根本算不了什么,我生了三个孩子,都是顺产,连麻药都没打过,这点小手术算什么呀,我没什么事了,就想早点回家……”嘿嘿嘿嘿,我到希望以后遇到的患者都是她这样的。
虽然只有两次翻译经历,但现在已经能充当半个大仙自信地给患者解释xx的全过程了。虽然翻译工作看似单调重复,但我所学到的,不仅仅是冷冰冰的几个医学英语单词,同时也对波士顿的广东移民、对美国的医疗服务,对美国不同价值观的冲突都有了更切身的认识和感悟。
先说说波士顿打工的广东人。据说不仅是波士顿的唐人街,全球各地大多数的唐人街都是以广东话为主的,广东人中又以台山人出来的比较多,听他们有时一个村子能出来一大半,出来的人再不停地把国内的亲戚老乡拉出来,在这边开餐馆或是经营超市。中国人的勤劳是公认的,再加上南方人做生意的踏实和精明,多数人都在这里混得不错。他们在这里生儿育女,孩子受的是美式的教育,可是他们即使来了十几年也不一定会说英文,有着相对封闭固定的生活圈子,毕竟只要会台山话或者广东话就能在唐人街生活得很好了,与美国主流社会有着明显的隔阂。正当其他的留学生,访问学者,华商们忙着植入西方世界的价值观和融入美国式的生活时,他们以一种守望者的姿态在这里维系着他们的“家乡情”,拼搏着他们的“美国梦”。正是他们的封闭固守,竖起了唐人街的牌坊,让其他漂泊的灵魂在这里找到了家的感觉。他们的生活习惯进化得很慢,甚至很好地保留了很多传统习俗,就算是拿到了绿卡,享受着美国的医疗保险,生病时他们首先选择的还多是社区里的小华人诊所,只要不是做大手术的病,通常都是抓几付中药、中成药来解决。
因为这部人在美国的海外移民中也占据了相当不小的比重,因此美国的正规医疗系统一直希望吸纳更多的华人病患,加强语言翻译服务就是很重要的一环。波士顿的很多医院不但提供普通话翻译,还有广东话甚至台山话翻译。医院的各类资讯通常都备有简体中文和繁体中文两个版本。我这才了解到给这个在医院给广东患者当翻译还是很有市场的。不过语言翻译还只是硬件方面的服务,对美国之外的文化价值观的理解依然是医院的软肋。我在第二次翻译过程中就遇到了一个尴尬的情况。因为那位患者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在得知她不打算再要孩子以及平时只采取安全套作为避孕措施时,医生非常积极的建议她采用男方结扎的办法来实施彻底的避孕,那患者听了我的翻译之后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说不用了不用了。那医生看她的反应赶忙跟我说:“为什么不呢?她老公有什么顾虑吗?请告诉她这个手术真的很简单很安全,而且只需要五分钟就彻底免除之后的麻烦。”那个女人也真是可爱,听了我的转述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副害羞的表情看着我说:“你也知道的啦,中国男人哪愿意做那种手术,不做不做,问都不用问他,他肯定不愿意做,这种事……”医生看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用xx渴望的眼神望着我希望知道为什么她的建议遭到了这么大的否定,我夹在中间xx尴尬为难,那个汗啊,要是直接翻译那女人的话肯定不能让医生理解这个问题,她肯定还得出来一堆“为什么呢?”不能直译那就意译吧,于是我只好搜肠刮肚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向医生解释:“这个这个,在中国的传统观念里,一般比较倾向于由女方来承担主要的避孕措施,他们认为做这种手术有损男人的魅力……”——老天啊,放过我吧,我已经尽全力了,以我的认知水平,这是我能想到的{zh0}解释啦——医生的眼神中依旧充满了疑惑,她显然不太能理解我的解释,又反复跟我宣传男方手术的好处,大概是极其怀疑是不是我没有把她的话准确传达给患者,好在患者非常配合地一直笑着摇头,在“为什么?”了几个回合之后医生看患者那么坚决也就只好恨恨作罢了。要不是这家诊所根本不做这种手术,我还真怀疑这医生是为了诊所在招揽生意呢。搞笑的是,在患者手术之后就要离开医院的时候,医生用小袋子给她装了好多安全套送给她,患者当时尴尬得一直笑,接过后以最快的速度塞入了包包,搞得我在一旁也异常尴尬。这个美国医生大概之后要思考很长时间为什么中国男人不太接受这种手术,估计她还可以据此捣鼓出一篇《论华裔居民避孕方式选择的文化特异性》之类的文章。
美国的医疗服务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个不到十分钟的xx手术,从进入诊所开始,至少有五位以上的护士对患者进行过一对一的单独护理,反复测量血压心跳,反复询问患者心理状况,反复确认患者是不是还有什么疑问,向患者清楚解释每一个医疗环节,始终面带微笑,经常对患者进行鼓励和安慰。手术过程中还有一名专门安抚患者的护士,记得我的{dy}个患者躺在手术椅上时,护士看出她有些紧张,于是轻轻握着她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做得很好、你的表现真棒。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好了。”显然护士小姐忘记了我的这名患者听不懂英文,不过我相信即使有语言障碍,她的肢体语言肯定也能给患者带来莫大的安抚效果。诊所里没有xxxx的味道,处处干净温馨,休息室里每张躺椅旁边都配有小点心,还有隔帘,随时保证患者隐私,患者情绪一有波动,就有护士在旁安抚陪护……当然,在感慨这样完善的医疗服务之余,我能想象得到这些服务也是建立在两个基本条件之上,一是并不便宜的医疗费用,比如xx的费用就在300-900美元之间。二是人口基数不大,人均医疗资源相对丰富。所以如果单从表面将美国的医疗服务水平与国内的相比,还是有失公允的。
{zh1}不得不提诊所外那一道独特的“风景”--反xx人士的示威。她们多是一些宗教人士,举着口号和图画坚守在诊所外,派发反对xx的宣传资料,劝阻每一位要进入诊所的人,对从诊所出来的人则是愤怒地叫嚣。记得我陪{dy}位患者走出诊所时,忽然听见有几个人冲着我们大叫:“你杀了一个美丽的婴儿!!你是个xx凶手!!”我被她们的语气和架势给吓了一跳,感觉她们不知挥舞着什么东西像是要冲过来一样,紧张得我心跳迅速加快。在她们看来,xx的人就如同犯了罪。虽然我并不赞同她们的观点,不过有一刹那我感觉自己好像就是个“帮凶”,在她们的狂轰滥炸的叫喊中,忽然心虚起来,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缺德”的事情一样,不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赶紧离开现场。第二次去的时候跟医生聊起这事,医生告诉我每天诊所外都有示威呐喊的人,弄得进进出出的人都感觉很不自在,不过诊所方面也无能为力,毕竟在法律范围内他们都有表达观点的自由。“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伏尔泰的这句话在彼时彼刻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突然接到老板的电话,第三个翻译任务又下来了,同一个诊所,又是xx,我叹了一口气。我并不反对xx,不过在想象着自己要再一次走进那里看着一团血肉被弃之垃圾桶时,还是不免感慨那不可名状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