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广播_贾文清_新浪博客

                                  我和广播

 

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大概和广播都有一段深刻的渊源。那个时代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更没有各种五花八门的信息传媒工具,{wy}可以了解到外面消息的,就是广播。

我记得我家最早的广播就是安在门背后的一个小喇叭,有天线地线,还有一个控制开关的灯绳。那是我们所辖的公社给装的,每天一到时间,灯绳一拉,便有一位女播音员用西宁方言播送全公社新闻。之后,转播中央台的新闻联播,接下来,便是没完没了的读报纸。有时候,是那位西宁方言读,有时候,是中央台的播音员读。内容无非就是那个年代的阶级斗争,农业学大寨之类的。大家都不爱听中央台的读,都爱听那个操着西宁方言的女播音员读。因为她老爱读错别字。她一念错,大家就笑,就顺着她的错别字造出许多别的句子来。

那时候的广播就两项内容,除了念报纸,就是放样板戏。所以在我们老家那片地方,样板戏普及得非常好。有点年纪的人一辈子不会说一句普通话,却会有板有眼地唱几句京戏。有的人目不识丁,但能把八大样板戏的戏词一句不错地说下来。偶尔有那么几次,小喇叭里会放一些青海平弦、越弦之类的民间曲艺。当然不是原生态的民间剧目,那都是封建残余封资修的东西,坚决不能放。放的都是改良过的,比如宣传计划生育的,宣传兴修水利的,我记得还有宣传赤脚医生的。即便都是这样的内容,老百姓们也是欣喜若狂,围在小喇叭下面,端着大海碗,边吃边听。听得高兴了,还举着筷子,哼哼唧唧地一边扭一边唱。有时候听得没声了,便拔开地线,撒一把咸盐,再倒点开水,然后把地线重新埋入里面,那声音立刻就能大起来。这是民间最简单的蓄电方式。

少儿节目几乎没有。我那会儿混沌未开还处在不知羞耻的年纪。每当小喇叭里放出样板戏时,我便在小喇叭下载歌载舞,嘴里因换乳牙而跑风漏气,我口齿不清地边唱边跳。别人就逗我:文清哪,唱个铁梅,或唱个尕常宝。我也是张嘴就来。不知唱成什么样子了,反正听的人个个都笑弯了腰。

后来,就有了收音机。我记得那会儿大家都喜欢买上海产的,红灯牌、宝石牌、红梅牌。摆在家里的大红柜上,由家中的长者负责管理,一般人不是想听就能听的。我们家没有长者,我妈到街道工厂去上班,我就是长者。所以,那会儿的节目我都收听下来了。袁阔成说的评书《三国演义》;刘兰芳说的评书,全套的《岳飞传》、《杨家将》,我都听了。由此,我了解了很多书本以外的知识。那时侯,经常放的节目还有广播连续剧,电影录音剪辑,还有长篇小说联播。我如痴如醉地收听这些节目,一到时间,便守在收音机旁,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听得忘记了一切。经常是把锅盔烙糊了,或者把馒头蒸溜火了,要不就是该洗的衣服没洗,该擀的面没擀,而挨我妈的一顿臭骂或暴打。但我也收获了很多。我能说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就是得益于那个时代乔榛、丁建华们潜移默化的培养。我喜欢文学,就是那会儿收音机里播的长篇小说,在我心里播下了用另一种方式表达生活的种子。印象最深的是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和姚锡娟播的《红楼梦》。每当那个深沉低缓的男声开始念起“孙少平背着行李卷……”我的思绪便会一下子跳进陕北高原那个贫寒的土窑洞里,跟着孙少平一家而悲而喜。常常是念的人不紧不慢地悠悠然念着,而在收音机外听的我却时而高兴得哈哈大笑,时而悲伤得痛哭流涕,就跟现在的宅女们看韩剧一模一样。而姚锡娟朗读的《红楼梦》,则带我进入到另一个世界。那会儿年纪小,还不能理解《红楼梦》的深刻内涵。我只觉得红楼梦非常好听,它就是一部为女人写的书。姚锡娟的声音甜美柔润,更增加了我的这个想法。她尤其在念林黛玉说话时,那种柔媚,那种娇俏,那种细弱的声调,活脱脱地就把个弱不禁风又恃才傲物的千金小姐展现在我的眼前。另外,我听《红楼梦》{zd0}的感悟是,这本书里出现了大量的青海方言,好象这本书就是一个青海人写的。人们都传说青海人的祖先是从南京发配过来的,那么,《红楼梦》是否可以增加一点佐证呢?

后来,我看过很多红学家对《红楼梦》的研究专著,但没有一个红学家提出过我发现的这两点。由此,我还曾经暗自得意过,我也算是个小小的红学家吧?

我和广播的渊源深厚,还有一个原因,等上小学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家就在广播电台附近住,或者说,广播电台就建在我家不远处。因为,我们家是世居的家族,那片地方也随了我家的姓氏,叫贾小庄。我们上的学校叫贾小庄小学,广播电台就在贾小庄某某号。

虽然小学和电台都归属于我家的姓氏,但生活境况,却是人家们在天上,我们在地下。上了学以后才知道,电台的孩子吃得好,穿得好,最关键的是,他们长得好。小脸总是洗得干干净净,女孩子的头上,也总扎着蝴蝶结。不像我们,那脖子和手背一年四季都像黑老鸹的羽毛,又黑又亮。而且,人家的书包里,装的是白面馒头、煮鸡蛋,甚至还有小饼干、泡泡糖。就是上海天山出的那种长条形糖,我记得好象是八分钱一块。

我们家那片地方,当时还有两个很大的单位,一个是新华印刷厂,一个是第二建筑公司。这两个单位的孩子比电台的孩子稍逊一点,但也比我们强多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可以拿出来一块玉米面的饼子,外加一条油煎的湟鱼。而我们呢?我们的中午饭只是青稞面“油花”或干粮,有的同学甚至连青稞面都拿不出来,他们的午餐,只用两个煮洋芋充饥。不像现在,家长即便再困难,也要勒紧裤腰带满足孩子的需求。因而在学校看不出多大的差异。我们那会儿穷就是穷,毫不掩饰,也掩饰不住。

在这样的境况下,我们被同学瞧不起,被老师瞧不起是理所应当的。电台的同学都不愿意跟我们坐在一起,嫌我们脏,身上有味儿。老师们都嫌我们笨,都骂我们是“你们贾家的这帮草包!”我那会儿刚上学,对外地人的语言根本不理解,后来才知道,“草包”类似于青海话的“囊怂”,就是说一个人笨到{jz}了。

但我们没有觉出来有什么不公平,都认为这一切是应当应分的。谁叫人家的父母是电台的呢?电台是什么地方啊?是唱歌跳舞念报纸的地方。我们这些农民的孩子会唱吗?会跳吗?会念吗?谁叫人家的父母有工作呢?人家们吃好的穿好的不应该吗?我们的父母穷得叮当响,别说挣钱了,连一家人的口粮都挣不回来,能有俩洋芋吃就不错了。

那会儿大约我们的想法就是这样。因而,从那个时候起,就在我心里深深地埋下了自卑的种子,我总觉得我不如别人。尤其看见领导,看见外地人的时候,我便莫名地惶恐,先在心里把自己降到人家的一半高度。这样,我便永远处在劣势。

后来,就有了电视机,广播渐渐地淡出了我们的生活,但我对广播的敬畏心却一直没变。有几次,我从电视上看见电台的录音间里机器林立,彩灯闪烁,播音员戴着耳麦神情紧张地工作。我就认为,可能广播比电视更重要一些,因为广播纯粹是靠声音的情感吸引人的。由于听广播,我喜欢上了朗诵,在没爱好文学之前,我一直爱好的是朗诵,我的普通话说得好,音质也好。我喜欢朗诵大段大段的古诗词和散文,因而也背会了很多优美的篇章,为我的写作打下了基础。为此,我常常在梦想,如果有朝一日,我能走进电台播一次音就好了。

没想到,时隔几十年后,我的梦想在突然之间实现了。有{yt},我正在人声嘈杂的超市里购物,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她自报家门,说是省电台的,想请我去讲一讲民俗。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了,民俗慢慢再查找,先到录音间过把瘾再说。

后来,我才知道,打电话的是省交通音乐广播电台的主持人文燕,她从我的新浪博客上看到了我正在连载的小说《土族新娘》,又从另一位博友云之梦的博客里发现了一组图片《土族新娘的嫁衣》,她觉得很新奇,就想请我去讲一讲土族婚礼上的一些风俗习惯。

4月2号的早晨,我如约走进了青海省广播电台的大门。门卫很严,有双层岗哨。文燕跑到门口来接我,还是履行了登记手续。对此,又引发出了我很多感慨。

录音间就和电视上看到的一模一样,机器森严,彩灯闪烁。所不同的是,又增加了电脑荧屏的闪烁。我坐在录音台前,按文燕所示戴上耳麦,开始了我们的对话录音。

我觉得我有朗诵基础,录音应该没问题。没想到,很糟糕,我频频出错。脑子里明明想好的一段话,说出口来又变成了另一种腔调,和我设计好的xx不同,我很沮丧。文燕一直鼓励我:文清姐,别紧张,我们就像平时聊天唠家常一样,你别管这些机器。我听她的话,再不去理会那些机器上的彩灯如何闪烁了,我只盯着我写好的草稿,投入到土族婚礼中去。慢慢地,我的情绪稳定下来了,节目很顺利地录完了,文燕很满意。我也说不上满意不满意,只觉得到电台来录音也并不好玩,神经高度紧张,受不了。

过了几天,4月7号,文燕就给我发短信,说节目已经制作好了,这个星期五播出上半部分,下个星期一播出下半部分,让我收听一下。星期五我刚好在单位接受培训,全场一百多号人,领导在台上坐着。我把小收音机贴在耳朵上,音量拧到最小,像接听手机一样听我的访谈录音。我听得太投入了,以致于忘了所处的环境。等一段节目听下来,音乐响起时,我一扭头,才发现现场所有的人都盯着我看,包括台上的领导。

到了星期一,我刚好有个重要文件要到网吧去发。我就把小收音机装在提包里,想在电脑前一边干活一边收听。没想到,我又投入到电脑里头,把收音机忘了个一干二净。一直到节目快结束时,我接到一位朋友打来的电话,说她和她母亲无意之中听到了我的访谈节目,都听完了,问我听了没?我这才想起包包里的收音机,拧开一听,民俗节目早完了,一位司机正在义愤填膺地控诉着什么。

我那个后悔啊,又怪自己脑子臭,记性坏掉了。我能忍受那么多人异样的目光坚持着把节目听完,却在不用忍受什么的时候一个字儿也没听。看来,电脑的威力确实大呀。

到了清明节这{yt},我又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说是西宁广播电台的,是西宁人民广播电台都市生活的主持人晓丽,她主持的其中一挡栏目叫《都市下午茶》,请我去讲一讲青海人过清明节的风俗。我说今天就是清明节,你现在录了啥时候播呀?晓丽说这挡节目是直播,不用录的。您必须来,我们已经把节目预告播出去了。

把我架到火上烤了。

赶紧吧,准备吧。好在我4月1号刚讲过青海人过清明节的民俗讲座,手头还有资料,脑子里还有记忆。只是,不知道这位晓丽需要哪方面的民俗?上一次录土族婚礼,人家文燕好歹还给了我一个提纲。我顾不上了,把所有关于清明节的资料都翻出来,抄的抄,贴的贴,全聚拢到一个本子上了。

下午,我比约定的时间早去了一会儿,我得熟悉一下环境。晓丽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很热情,她给我沏了一杯茶,里面放了很多花卉,还有冰糖,说是让我润润嗓子。

节目开始了,直播。在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声音,我的每一句话都会飞出去,不管对错都没有办法了。晓丽用甜美的声音说了开场白,就开始提问了。我谨慎地回答着,我只想尽量把正确的信息提供给听众,不要说错话给听众造成误会,也顾不上声音好听不好听了。说着说着,我又投入进去了,我讲了清明节的许多传统习俗。我说,现在有的习俗还在保留着,而有的习俗已经消失了,比如斗鸡,比如蚕花会,因为斗鸡带有xx性质,而蚕花会呢?因为青海人不养蚕,所以也举办不起来了。没想到我的话勾起了晓丽的兴致,她直接就说:我的老家在中原地区,那里好象还保留着斗鸡活动。那么贾老师,这个斗鸡是怎么一回事呢?天哪,我怎么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啊?我连见都没见过。我的脑袋嗡嗡作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在她又转移话题:还有蚕花会,我去年出差到乌镇,就看见了镇子上举办的蚕花会,场面很热闹的……我在脑子里迅速地搜索着乌镇,我记得我只看过一篇散文,叫《乌镇不乌》,是描写这个江南水乡是如何绿的,可里面没有提到过一句蚕花会的事。叫我怎么回答啊?上苍啊,救救我,这是直播。

上苍果然救了我了。就在我张口结舌的时候,一个电话适时地打进来了,这是节目留的听众热线。一位听众说:刚才听了你们的节目,觉得很好,知道了很多民俗知识。我想问一下嘉宾老师,青海人清明节插柳还有什么含义吗?

这个我知道,我可有说的了。我由插柳讲到了节气,讲到了雨水,讲到了以前西宁人求雨的过程,柳枝始终贯穿于其中。我甚至还讲到了当时西南地区正在经历的大旱,我说有个美好的愿望,我们多插柳,给干旱地区的人民带来甘霖。我的话引起了晓丽的共鸣,她就此话题说了许多插柳祈雨的美好祝愿。热线听众很满意,连声道谢。晓丽也很满意,因为她说得激动起来了。我更满意,因为我的尴尬在不知不觉中被化解掉了。

没想到这位可爱的晓丽又提起了她的家乡。看来,人都是热爱自己的故乡的。问题是,我不是中原人,我对中原文化不熟悉,我甚至还没有去过中原呢。

好在这一次她问的问题不难,她提到了宋代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让我讲一讲古代的开封人民过清明节的习俗。

谢天谢地,这个话题我还真准备了。我那会儿倒是想的,过清明节,就不应该忽略《清明上河图》,我很仔细地把这幅画研究过了,摘录了很多文字资料。于是,从早晨的薄雾讲起,从郊外的绿色讲起,把我理解的《清明上河图》传达给了我的听众。讲得对与不对姑且不论,只是,表达了一个美好的愿望吧。

节目终于播完了,晓丽把我送出楼外,又送到大门口。我坚持让她回去,她说:贾老师,谢谢你,咱们的节目很成功。你比那些{dy}次做节目的人强多了,一点都不紧张。我苦笑了一下:我紧张得都忘掉了紧张。

节目播出去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我心里一阵轻松。只是,我又觉得很遗憾,由于害怕说不好,我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结果,谁也不知道我到电台讲民俗去了。早知道播得还算成功,我应该给所有的人都发短信,让他们听听我的声音,或者,帮我录下来。现在,谁也不知道了。什么也没有了。我的辉煌就像火花一样,闪了一下,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想想,还是我太自卑了,我对什么事都没有信心,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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