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它的叙述方式,放在这里,随时看看,谢谢原文的作者房子
我发现我的散文是多么的苍白,和无知,而我却浑然不知
一、
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小木牌,隐埋在母亲老式木床床腿内侧,多年后,老房子拆除,母亲拿出它。我回到家乡后,母亲神秘地说:你还认得它吗?我懵然地看着被浮尘浸透纹理的小木牌,记忆怎么也对接不上了。母亲说:“它拴在你木头刀上的,我给你藏了那么多年。”
一个没有标识木牌,在深蓝的夜晚,从母亲那里跑出来,带来了深埋的时间面孔。我回到早年的傍晚,或者深夜,母亲呼唤我回家的声音飘荡在村子上空。我带着一把木质的小刀,小刀木柄上缀着这块精致的小木牌,和三两个孩子在村子里游荡。
现在,小木牌涂着红色油漆已剥落出木质纹理,残存着时间堙没的标识。它成为我和村庄相互之间见证的方式,和时间存在着的介质。带着系上小木牌的小木刀,在村庄里四处疯跑着玩耍,一段时间引起母亲的极度不安。“这孩子玩野了,总不肯跟我回家,他不爱呆在家里,我不能老让他在外边乱跑,带着这样的刀子总有{yt}会出事的。”母亲对路过我家门口人唠叨,人家会说:“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不肯听话你有什么办法呢?你总不能用绳子把他们捆着吧。”母亲的确没有好办法对付我,她习惯在忍无可忍时,拿起她的烧火棍抽打我。我嗷嗷地叫着,却不肯跑走。
后来,果真如母亲担心的,发生了用木刀打架流血的事件,我一直认为流血和小木牌没有必然的关系。但是母亲要求我跟她回家,我目光盯着木牌,手抚摸着弧线的木质刀边,另一只手攥着一把薄薄的刀片,修理者木边的刀刺,即便母亲大声呼喊也唤不回我的意识。她伸过手来扭住我的耳朵,拖着往回走。我手紧紧攥着刀柄,兀自地说:这木牌是所有刀子里面{zh0}看的。我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木牌晃荡着,样子就像跳舞。
母亲用整整两天的时间看着我,不让出门,她说:你坐下,老老实实地坐着哪也不要去,母亲的目光会比刀子还锋利。她盯着我手里的刀子,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你把它放到一边!我没反应,她过来从我手里抢夺。我侧身闪过,母亲站起来,脸上压抑了随时可以爆发的怒气,但仍很执着地从我手里抓住刀子。我不松手,母亲说:你再不放手,我打你了!母亲举起了手。她再次重复了刚才的话,我知道继续抵抗下去是徒劳的,必然要被打得很残忍,木牌和木刀依然会被母亲夺走。我无法不松手。从此以后,这把带着小木牌的刀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一直到我很多年之后返回家乡。
二
那时,我带着小木牌,走过邻居门口,经常碰到一个女孩。她像夏天水蒸汽,迷蒙而氤氲,藏匿在槐树林散发出来槐花气息里。槐树,跟我年龄一起从老宅基地前的空地上生长出来。槐花的香气弥散到院子的各个角落,我的手触摸到任何物体上,几乎都能沾上槐花的香气。那个女孩,很好奇地朝我要那把木头刀子,我给她看,她甚至说,可不可以借给她带到家里去。我拒绝了她,这使得她对我有了成见,以很不以为然的口气说:谁稀罕呢?!她把那缀有小木牌的木刀仍到了地上。
那时节,我爬到树上,去吃了生槐花,知道槐花嫩甜后的苦涩。甜得清淡,而后浓烈,又久久弥散,甜味没有消失,苦的知觉就覆盖过来,苦甜交织的感觉很难表达出。从甜到苦是简单的反差,影响到了我的心理。我的肺腑被洗涤着,冥想会产生走神的错觉,以为香气的存在,必然和命中事情牵连很多。
很多时候,我确信它们并不在当下,不在我身边。槐花的香气,把悲伤的结果带来。我何以在一种陈旧不散的花香里,流连不返?这秘密的现象一直持续着,陪伴了很多年。木牌被槐花的香气侵润到内里,在冥冥的黑夜里,常有青烟跑出来,缠绕我的灵魂。木牌现在变成了土黄色。颜色,和衣服重叠,和穿衣服的人重叠,和命运重叠。重叠到眼前依稀存在,又依稀变成更遥远的事物了。现在,依托它,我知道无可奈何的要命的存在。终于落下一个人的孤单和孤独。眼里有泪水流淌出来。我无端地悲喜交集。即便这样,幻觉的味道也会从现实中消失。从文字到画像到被侵蚀的全部知觉中,我看到了长久以来生命的缺失,存在于时间漫长河流之中。
我对着小木牌看,看久了,就看到无边硕大黑色天空,隐约出现的两个星光光源。那是从小木牌上折射出来的,关于一个人没有消失的梦想。星光的光源,在我生命里,潜藏了很久,突然出现在眼睛里,就像我抚摸没有任何标识的小木牌。没有灯光的地方,靠着熟悉的记忆走过长长的甬道,我听到有人咳嗽,看到一个熟悉的女人的身影。她在拐弯上楼时,给我说:这个楼道里,为什么没有灯光呢?有人在这里打劫是多么可怕的事呢。她的声音,一直在我身后,提醒着这个甬道里的危险。可是,我并不觉得。除了一张小木牌,我哪里还怕什么危险呢?我身上,哪里还有什么可以打劫的东西呢?没有人会打劫走我的记忆。甚至,我的命都被宿命收买走了。我只能看着虚空中的夜晚,想象着,深蓝夜里的星光,星光储存到的记忆里,什么人能抢走这个呢?它们注定会被我带着走入暮年,进入死亡的那端。
小木牌,是我发现语言供给世界的{wy}通道,一个虚无的桥梁。我的一生被语言被稀释到岁月里,像一片迷雾的混沌。就仿佛母亲站在芦苇、柳树、竹林那端,我站在遥远的地方。内心悲切的心事,潮涌潮起,无力端望。我的女人,在那端,被定格在小木牌影像的虚空中,几乎可以成为咒语的符号,写入时间的烟尘。我失去的,埋在槐花的甜味和苦味之中。它们没有沿寻我行走的脚印。弥散的槐花,以及用伐倒的槐树木质做成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小木牌。它们能够和我一起生长,一起衰老,或者一起死亡。我多么愿意想象自己是一个足够幸福的人。我想起那句话:你看:世界就是这样,多么不可言喻。
三
在反复的思绪交叠中,我混淆了回忆和正在发生的内容,而后过度到当下。小木牌最初明亮的木质色彩已经消失,它属于一个孩子的,后来和女人的回忆关联起来,我不知道这中间有什么因果。想起这些事时,我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具体事件或者我的巢穴。也许,我什么都没有得到,没有标识的小木牌出现在记忆之中,它的清晰,只是一种提示,一种让我怀念的理由和依托。就像我看到早年的母亲走过厅堂,我一旁看她颤巍巍地说:这就走了吗?她想问我走多久才能回来看她,只是她从不说出来,我也从来没有事例来证明确切回到故乡的时间。母亲说:槐花的香气很好闻,说等几天,就可以吃她槐花菜了。我知道吃这槐花菜,也是需要时间来定的,不是我的愿望。
一直以为离开乡村,是我生命延续的一种失踪。有时,想起那个小木牌,感觉存在中失踪的许多事情。那么存在的标识,好像只有小木牌了。我的影子总在那上面出现。那时的木头刀子是真实的,我和所有的孩子一样,腰间带着木头的刀子,从电影里看到刀枪就仿佛从自己的木头刀子里感受到力量和做英雄人物的气派。也许那只是孩子存在的一种方式。多年之后的今天,透过现在的经历,我看到小木牌上是一个宿命的符号了。一小截发白的木纹上一旦出现这两个字,就像夕阳夕下,天渐渐黑了,什么都不能改变。太阳落下来,月光有机会升上天空。木头刀子,在老家一片地上,一轮圆月之下,一片浩渺清辉笼罩的槐树林里。我面前的事物被遥远的槐树林吸纳到虚无的境地里。
我在那里看到,身体粘满尘土,从老柳树下、井台傍边、以及卖油条和狗肉的小贩身边走过时,跳荡在灰色土路上的光,篱笆半掩的门上,太阳落下,黄色的光亮。一个穿着不光光鲜案的女人,她说出来的光鲜的话:“你瞧,这孩子长成大人了!”。那是我离开村庄的前夜。那一会,我鼻子抽泣两声,停止了。呆呆地坐着,什么话也不说了。晃晃悠悠地,一会功夫,我就打盹了。我的眼皮半合着,差点就摔倒了。母亲把放置在一边的鞋底拿到手里,继续用力的纳那鞋底。她不时看我一眼,在我突然要从凳子上歪倒时,突然喊道:困了,就到床上睡去!那个将要离开故乡的时间,我并没有感到自己长大成人。
现在,我把小木牌拿在手里,走过城市的街道,回到一间小屋里,脸上爬满悲伤,又不可理喻地觉察到自己快要哭出来。一块小木牌成了宿命的暗示和象征。那些不可遏止的往事画面一次次的出现。我想到母亲把我赶到到床上去,我一躺倒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瞪大眼睛,眼前都是带着木头刀子,游走在乡间的情景。
“他父亲经常跑船,不在家,我不能让这小东西出任何事。”后来,我终于离家出走,好长时间,在那个乡村里,没有了我的音信。
现在,在小木牌上,到底是不是宿命,是不是一直会有咒语符号,写满我的梦和渴望,我不愿意探究这个问题了。长久以来,我以个体卑微生命和生活保持的亲密接触以及有限度的抵抗,成为一种永远的出逃和寻找。我对构成个人命运夭折的事实,反复冥想,以致于它们化成一种气息,充溢着我虚无中的念想,尽管这些可能无端地消失在空气中,让我把双手垂放在桌子上,无力挣脱什么。但它们,也无可争辩地被回忆和对现在的感念发掘出来,占满时间的缝隙,并让我的存在,因为这些影像的存在,获得世间的一种拯救。
201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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