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北方的日常生活里,中午的时光是最为难耐的。各树的老蝉在起劲地帮助午休的人们批评着太阳过分的热情,干燥的地面上,灌木也在默默地诉说彼此短小的身影。刘小招把陆北秀的旗袍装在挎包里,从宿舍楼走出来,沿着树荫最多的路线来到一车间的东门,在这里顺着一条狭窄的铁梯拾级而上,就可以抵达吊车的操作平台。当她打开门准备坐进去的时候,意外地在控制台左边的英语书旁发现了一个笔记本。在刘小招这个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地,这个笔记本无异于一个天外来客。她拿起笔记本翻看了一下,显然是有人从这个本子上撕下了一页,为什么要撕掉这一页呢?刘小招研究了一下,惊人地发现由于写的人过于用力,把被撕掉那页上的字以浅浅的印痕的形式保存在笔记本上,那是一首诗:
北窗秋来风景异,
秀山燕去无留意。
可叹边声连角起,
人海里,
心怀落日孤城闭。
刘小招把笔记本合上,低头向车间的四围鸟瞰,整个车间没有一丝声响,静得像一场大战前的黎明。这是谁的呢,又为什么会放在这里。她仔细端详着字迹,{dy}个排除的人就是赵大勺,不仅是他无法写出这种诗句,更因为他还不够胆量如此接近她在吊车上的这个小空间。谁可以从容地走上来,他又为什么上来,为什么把这个本子遗忘在这里呢?她再次拿起笔记本仔细地看,发现这几行诗下面,还有一些字痕,仔细分辨之后,刘小招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未完待续)
在张来福上任后的第3个星期,赵大勺突然被调到厂部的销售科,这个以工代干的转变使他迅速超越原来的自我,成为和张来福一样耀眼的明星。他告别了他的机床,脱下了蓝布工作服和满是油污的套袖,并且在每日平整的中山装的左上袋别上了一支英雄牌钢笔。他开始频繁地出差,经常在几个月或者一个星期后偶然在车间里露一回面,脸上带着可鞠的笑容。
在这次走南闯北之前,赵大勺对火车的印象非常浅显,对火车文化的概念更加一无所知。如今在中国铁路网上的主要城市,赵大勺以极好的口才赢得了各路客户的青睐,在销售工作如鱼得水地展开的时候,赵大勺心中的事业感也在飞升。厂部无疑比车间具有更加开阔的平台,他想,一旦他升为销售科长,就可以和张来福平起平坐,而要他去当上车间主任,那是根本无从设想的。随着他在旅途中的阅历增长,他渐渐对升官和发财之间的微妙关联有了一些初步的感受。他丰富的烹饪家史也使他火车上谈笑风生,总能获得身边乘客的好感。漫长的旅途中,乘客间彼此的信息沟通和知识交换给赵大勺带来的飞跃性的进步,他开始有了一副深沉的表情,像一个渡江战役前中原野战军的那些随军参谋。
赵大勺的这些变化,对于高高在上的刘小招来说,好像另一个国家发生的事情那样的遥远。每日里的她仍然是早出晚归,笑看红尘,在准确的吊装作业完成后,她的思维经常可以同时深入到自己惯常的领域中去,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她会想起在图书馆借阅的一些书籍,里面机警的句子和闪烁的思想经常让她把思绪直指天边,那里永远广阔沉静,可以让她展开梦想的翅膀。
北方8月的深夜10点。在北京永定门火车站外不远的一间民营旅社,躺在206房的木板床上的赵大勺双手枕着自己的脑袋,百无聊赖想起了在大风天横扫整个厂区的柳絮,想起了和他并肩工作的工友和饭堂的大盆菜,{zh1}想起了他的心上人刘小招。上次回厂的时候,听一车间的人说,刘小招做了一件旗袍,她会在凉快的晚上,穿着它在大院里散步,有好几次还穿着它去车间上班,目击过这一笔香艳的青工总是在工余饭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扯出这个话题。想到这里,赵大勺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心中小小的得意弥漫开来,让他的脸上有了会心的笑影。刘小招虽然没有厂花的名分,但是有厂花的实质,虽然不是说有公认的美貌,但是至少有公认的个性。虽然刘小招对她还是不冷不热,但毕竟人们都知道他对她展开的不懈的追求,这追求本身虽然没有实现什么,但还是以一种坚实的拥有感肯定着赵大勺对爱情的忠贞。在这样的心理环境下,刘小招无异于已经是自己的女人,她制造的旗袍风波也让赵大勺有一种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你们这些人也就是捞个眼馋就是了——在他看来,刘小
招的封闭主义婚恋观就是对自己的一种变相等待,从而和自己构成一种默契。这样想来,爱的洪流浩浩荡荡奔涌而来,让他热血沸腾,让他很想见到刘小招,立刻见到,哪怕看到她瞪自己一眼都好。他从皮包里翻出几张北京饭店的便笺和一个信封,拧开英雄牌钢笔,在灯下写下:亲爱的小招。想了想,又把小划掉,再想了想,又在招后面加了一个招。虽然接下来什么都没写出,但这个汉语言文学的推敲过程使他非常兴奋,他为自己的进步挥了挥拳头。
(未完待续)
自从刘小招有{yt}穿着旗袍去开吊车之后,她在青工们中间就成为了风姿绝代的代表,一如美军二战士兵心中那个演唱《丽丽·玛莲》的玛琳·黛德丽,这个印象连同想一窥玉腿风光的欲望直接导致了青工们上班时间的提前和聚合地点的改变,吊车铁梯一带成为午饭谈天的聚散地点。虽然旗袍的暴露性对于刘小招来说是值得挥霍的青春,但是张来福下决心要制止刘小招的无法无天,特别是在自己刚刚当上车间主任的当下,对刘小招一战的成败,显然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他决定先礼后兵,找刘小招谈一谈看,毕竟上班不穿工作服,影响不好,更不能穿着这样一种引人遐想的衣服来干扰工作。{zh0}的时机是下午上班前的时间,车间里别无他人,这时候到吊车上面去找刘小招,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对去见刘小招有一点顾忌,因为以前他也曾经一个勇于追求爱情的青工,而刘小招一直就是爱情追求上的制高点,他虽然没有动过攻占她的念头,但是他和她谈话本身,很容易成为想攻占她的那些青工们的谈资,还有一个对很多男人致命的特点,就是他们对冷艳美女总是先低了半头,这是动物世界雄性求偶心理的一种外化。这样的心理使得张来福决定在刘小招不在的时候,偷偷上了吊车的操作平台,对这个刘小招王国的进一步了解或者是她不务正业的证据搜集,应该有助于他和她即将展开的工作谈话。
在刘小招发现那个笔记本的炎热的下午,张来福{dy}次沿着铁梯走上了吊车平台,他虚掩上门,坐在她平常工作的座位上,想象了一下刘小招如何在这个天堂上一览众人小,淡淡的雪花膏香味结合着机油味道,给这个有点脂粉的空间装点出一些细腻。他看到左手边放着一本英语书,椅子旁的工具箱上摆着一个广口瓶,瓶子里插着一些外面的野地里常见的小小的野菊花。在一张“工料申领单”的背面,他平生{dy}次看到了刘小招书写的外文——
It was in this shady
place that Walter had won her. And together they had woven a crown
hair. he had praised the effect of the yellow flowers against her
brown hair; and she had left the flowers there, and walked back to
the house swinging her straw hat in her
hands.(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沃尔特赢得了她的心。他们坐在一起,用蒲公英编了一个花环戴在莎拉的头上。他赞美蒲公英的黄花配她那棕色头发产生的效果,于是她就没有把花冠摘下,手里挥动着草帽回屋去了。)
这段用铅笔写就的让他不知所云的英文瞬间传递给张来福巨大的震撼,虽然他不明白那上面写了些什么,但他有点理解刘小招的特立独行了,这犹如吃惯中餐的人{dy}次看到西餐刀叉的感受,他刹那间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已经成长起来的车间主任,倒像是悟空来到了观音菩萨的宝座前。他从座位的角度向车间四面鸟瞰,发现原来这里根本无法目睹铁梯旁的青工聚合,除非是有意地开动吊车。他想,目中无人的刘小招的旗袍行动,也许不是人们想象的招风惹蝶的动机,她刘小招已经够招蜂惹蝶的了,还用的着靠一个旗袍?如果不是这样,那就只能用孤芳自赏来解释了,一个在吊车上写外国文字的女人,一定是有着自己的世界。好奇之余,他又发现工具箱背后掉了一个东西,拣起来的时候,发现是一本布满灰尘的《唐宋词选释》,他随手一翻,目光在一首名叫《渔家傲》的诗词前停了下来,因为在这一页上,夹着一片干枯的红叶,这片红叶让他想起了那天和陆北秀撞的那个满怀,她身上的衣服正是这样的红叶图案。张来福的眼前突然闪现出陆北秀的背影,这个和湿漉漉的气息搭配在一起的细腰宽肩的背影原来是这么清晰地被他记得,在巨大的xxx感召下,张来福鬼使神差地想到一个奇妙又大胆的念头,他打开捏在手中的笔记本,把那首《渔家傲》抄了下来,同时把每行诗的{dy}字无师自通地改动为一首藏头诗,想了一想,又在后面里写上了几行字,加了一个问号,然后把那一页撕下来,装在衣兜里。到此为止,他的行动意味着他作出一个超级大胆的决定,他为此有点慌张,在他匆忙撤离吊车的时候,忘记带走他的笔记本,把这个侵略刘小招王国的铁证,留在了刘小招的设备操作台上。
(未完待续)
虽然只是初夏季节,北方的平原已经开始蒸腾着太阳过分的热情,晚霞一片的时候,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说即将有雷雨到来。在姗姗来迟的雷雨到来前,闷热如期而至,厂区的院子里,乘凉的人开始多了起来。晚饭的时候,陆北秀把王实木珍藏的腊肉炒了一块,特意多加了一点干椒,王实木回到家的时候,看到桌子上有可口佳肴,又去副食店买了一瓶高粱酒回来,看到桌上又多了一盘凉拌西红柿子和拍黄瓜,对陆北秀说,今天是哪一出?好多菜哦。陆北秀说你猜一猜,王实木说我不猜。陆北秀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啊,你自己忘了吧。王实木往酒杯里斟着酒,说你不说也还真忘了,陆北秀说,我倒是没忘,但是只想弄几个菜的,是刘小招问起来,我说我们两个都不过生日,刘小招说,还是要过的,过不过不一样的,所以我给你准备了长寿面。王实木说,过不过都是过,就是借个机会吃好点了。这个刘小招,总是话里有话的样子,厂里的人说她像个巫师,我看真是有点。陆北秀说,巫师是不是就是算命的?王实木说反正差不多吧,我们家乡话讲,叫鬼上身。
在王实木看来,刘小招对陆北秀的影响,从王实木结婚的那{yt}起,就已经开始。比如那个关于蜡烛的谜团,到现在也没有解开。虽然各过各的日子,但是好为人师的刘小招总是要明明暗暗地引导着陆北秀,这从陆北秀提到刘小招时的语气,就可以感觉到这个导师的存在,如果刘小招不是老师而是巫师的话,那么他的老婆陆北秀,就要走上歪路了,这是王实木担心的事情。以他的人生哲学,规矩本份就好,人生哪有那么多神神密密,偏偏刘小招最多神秘,神秘得让人有点不安。
吃完了饭,王实木发现陆北秀并没有先去收拾碗筷,而是闪进里屋,随手掩上了门,这种神秘的举止对他而言,如同在敌占区赫然发现了一个地下党员,他跟进屋里,看见陆北秀正在脱衣服,就说吃完饭就脱衣服,你搞啥子嘛。陆北秀说,我试试这件旗袍。王实木拿过来一看,说我的妈呦,这要好多钱哩。陆北秀就把那天怎样在城里撞到陆北秀,以及被赠送了一件旗袍的过程,讲给王实木听。王实木说,这刘小招好大的手笔,你是赚到了。陆北秀说你刚才还在讲人家是巫师,小招很好的,她很疼我的。王实木说,疼你,怎么个疼法?陆北秀刚想把在澡堂里和刘小招洗澡的事情以及回来的路上说的那些话告诉王实木,忽然想起刘小招叮嘱过她不要跟任何人说,就把话咽了回去,说反正就是疼我,至少比你疼我啦。她想起那辆黑亮的轿车的事,就说不过刘小招似乎知道未来的事情,我们在路上走的时候,有一辆汽车经过,好高级的汽车,亮得像镜子一样。刘小招说,以后她会在这个车里,我当时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她很确定有这么回事,她问我如果看到她在车里,我敢不敢叫她下来。王实木说这有什么不敢,叫她下来,你也进去坐一坐。又说,她的意思,是说那个汽车,是她的?陆北秀说基本是这个意思,不是她的,也是公家给她配。
这些信息把王实木搞得有点扑朔迷离。他坐回到八仙桌前,拧开收音机,一边调台一边说,我都说了,她是个小巫师。一转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陆北秀已经是旗袍上身,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曲线玲珑,这个像国民党官太太一样的精致陆北秀让他呆住了,他看着旗袍开衩里陆北秀的大腿,觉得比平时任何一次看到的都要白皙。一丝男人的原始冲动升腾起来,他想那个一下陆北秀,又想离晚上还早,就压抑了一下自己,刚压抑下来,听到陆北秀问,好看么?王实木说好看是好看,就是露大腿,在家穿穿算啦,可不能穿出去的。陆北秀说,我过年的时候穿。王实木说,过年的时候那么冷,你还光大腿?陆北秀说,人家立新裁缝店的徐师傅说,里面可以穿条裤子的,他说清朝的时候,女人都这么穿。
大院里的路灯亮起来,金金虫和蛾子围着幽黄的灯泡胡乱飞舞。王实木从窗户往下去,看到一车间的李有顺已经在路灯下摆开了棋盘,张来福已经端坐在李有顺的对面,就说这个李有顺真是会拍马屁啊,自从张来福做了车间主任,每次下棋都输给张来福,故意讨他欢喜。陆北秀说你和张来福,谁的棋好?王实木说,那肯定是我啦,以前在xx,我是全38军的{gj}。陆北秀说,你看不惯李有顺,就去赢一盘张来福好了。王实木说去就去,我可以让他一个车。想一想又说,再让他一个马都行。
孩子们在院子里玩着各自的游戏,女孩子跳皮筋,男孩子们起劲地捉着金金虫,然后把它们放在玻璃瓶里,给养鸡的人家喂鸡,远处的河床边传来蟾蜍响亮的叫声,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有蝉在树上鼓噪,这有些反常,懂动物知识的都知道,公蝉只是主动的有目的性的鸣叫,一般在白天气温较高的时候,除非遇到外来刺激,否则晚上都是不叫。看来即将到来的雷雨,又些不寻常呢。大院门口,那个卖爆米花的小贩依旧在那个角落里一锅一锅地爆着,周围是排队的人们。王实木拎着马扎经过的时候,队伍里李有顺的老婆喊,王师傅,你也出来溜达啊,你们家陆北秀呢?王实木说,在家拾掇呢。李有顺老婆说,叫她下来啊,王实木说,你去叫她吧,我和你男人下棋。
棋盘上已经进入了残局,张来福有一车一兵双象双士,李有顺剩下双炮缺士,明显处在下风。张来福哼着小曲,手里有节奏地拍打着棋子,李有顺低头促眉,沉吟着似乎没有头绪。王实木坐下来,看了一眼,对李有顺说,你输了,起来吧,我跟张来福下。李有顺说我还有戏呢,只要把他的兵干掉。张来福说你能把我的兵干掉?不可能的事。王实木说,也不是不可能,“残棋炮回家”。张来福说,回家?回姥姥家都没用啦。李有顺说,唉,算了输了,张主任的棋越来越厉害啦。王实木说你起来我跟他下一盘,李有顺把位子让出来,双方刚把棋子摆好,天空中就滚过了一串雷声。
(未完待续)
刘小招收到赵大勺的那封从首都北京寄来的信,是在一个星期五的下午。经过收发室的时候,有人叫住了她,跟她说有一封北京来的信,他们看中了信封上的邮票,希望刘小招把信封留下来。刘小招看了一下信封,是北京饭店的,就说信封可以给你们,信我拿走。当时打开信一看,竟然是赵大勺写来的,赶紧又说,邮票你们剪下来吧,信封我还有用。
回到家里,刘小招望着静静躺在桌子上的信,一时没了主意。刚才打开信的时候,她没有细看,但是凭自觉,她知道这是一封情书。事发突然,她真的没有心理准备。尽管平时身边总有追求的眼神,热烈的目光,甚至是一些暗示和挑逗,但这些明明暗暗的小插曲,都不够这封信明确和正式,在那样的年代,一封情书简直像下一封战书,意味着天地翻覆,斗转星移,对于一个人来说,实在的沧海桑田般的个人突破。现在,她这个自许刀枪不入的刘小招面对着赵大勺的爱情子弹,突然发现自己并非无动于衷,也不会嗤之以鼻,反而有点兴奋,有点紧张,更奇特的是,竟然还有一点点没有原因的失落。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然后展开了信,看到赵大勺歪歪扭扭的字:
亲爱的招招
我在北京给你写信。在东跑西颠的日子里,我经常想起你。这一次,我
决定不再只是想你,而是写信告诉你。
你忠实的 大勺
1975年8月14日
尽管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字句,但是这封情书还是让刘小招有些感动。这可能是当时中国厨师界{zh0}的一封情书了,它不仅符合现代汉语言简意赅的要义,而且符合一个厨子朴素真挚的感情抒写,特别是{zh1}一句,让刘小招微笑起来,这个赵大勺,他知道自己在学习英语,就来了这么一个结尾,她从中看出了赵大勺的细心,于是就感到了赵大勺的用心。现在的问题是,装做没收到这封信,似乎有点伤赵大勺的心,可是如果回信,就意味着自己同意拉近两人的关系,那么,等第二封到来后,再做决定?这也是一个办法,不管赵大勺的爱情是不是伟大,至少现在的刘小招有点舍不得自己,她也不大明白舍不得自己什么,肉体,精神,或者其他?好像都不全是,至少她并没有开始喜欢他,只是因为这封信,那些曾经的讨厌和不屑都变成了不讨厌甚至注意,但是注意和中意是有很大区别的,她不能因为一颗求爱的方糖,就掉进感情的咖啡里去。
这次刘小招没想到的是,赵大勺发自内心的一封短信,比平时他那些油嘴滑舌要打动人心,他们之间的关系,看来要重新考虑了。赵大勺已经走前了一步,她如果不往后退,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会更加亲密,亲密的时间长了,就自然会有好感,好感多了就质变了。刘小招想了想,她好像真的被这封信打动,打动了就好像无法拒绝,但是不拒绝不就意味着开始么?想了又想,刘小招的哲学功底又派上了用场,她决定不回信,但是在赵大勺回厂的时候,他来到吊车前来找她,就恩准他上来。
(未完待续)
自从张来福被领导找去谈话,并且从厂部回来后破天荒地给工友们派发了好几包北京牌香烟后,李有顺和张来福的关系开始亲密起来。那个时候,所有的人只是把张来福突然的豪爽之举理解成心情花朵的开放,只有李有顺将这个花朵的突然开放,和厂部方面联系在一起,他开始了对张来福的观察,发现他从那天起开始穿中山装了,而且口袋上还别上了一杆钢笔,将这些蛛丝马迹联系在一起,李有顺得出了有力的结论:张来福要被提拔了。晚上回家,在枕头边上,李有顺将这个判断分析给老婆听,并且说出了自己的谋划,得到了一个香吻的奖赏。最初,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由李有顺老婆去给张来福介绍一个对象,一旦成功,就可以通过“夫人外交”拉近两家的关系,当听说张来福有个相好的在附近的村子里以后,李有顺觉得还是先弄清楚再说,万一人家正热火朝天地好着,搭姻缘反而会热脸贴了冷屁股,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介绍对象固然好,以后有什么婚恋纠葛,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李有顺的老婆枕着李有顺的胳膊说,你下棋的时候,试探一下他吧,做媒是积德的事,我愿意干。即使沾不着光,咱们也吃不了多少亏。
这{yt},照例在xx和张来福展开的棋局,被李有顺加进了一顿晚饭。下班以后,李有顺推着自行车赶上张来福,说张主任,晚上您没有什么事的话,咱们去下个馆子?我请你。张来福说,那你可得真请我啊,这个月还没开支,老子没有钱了。李有顺说您这话说的,我还能让您出钱,咱们去街口对面的大吉祥吧,炒两个菜,喝一点。
大吉祥是一个家常菜馆,在这一片厂区有点名气,听说赵大勺的父亲,曾经亲临指导过工作,并且给他们开发了几个比较受欢迎的菜,其中最出名的是“蒜子啤酒烧鱼块”。张来福和李有顺一落座,就跟店老板招呼点这个菜,店老板有些为难,说今天没有鱼啊,要么咱们还是换一个宫保鸡丁吧。李有顺说张主任您看呢,张来福说,宫保鸡丁也要,这个菜也要,没有鱼,就换成豆腐,“蒜子啤酒烧豆腐”。李有顺说,再弄个辣椒炒肉吧,多放点辣椒。然后给我们上一瓶竹叶青,老板说竹叶青没有了,只有二锅头。张来福说,二锅头就二锅头吧,给我们热着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有顺和张来福的话题,从中国象棋自然而然地转移到婚嫁迎娶上来。李有顺说,张主任您也得成个家,工作这么忙,没有女人照顾可怎么行。张来福说,这话没错,可是也得有合意的,他们给我说过几个,都是见一面就吹了,咱们在工厂的,都是苦力活,我要是个xx军官,那还不是看上谁就是谁。李有顺说虽然工厂是苦力活,可好歹是公家人,何况您还是领导干部,我不信就没人愿意,要么,我让我老婆给您物色着,您把条件说一说,看有没有合适的?张来福说,条件嘛,人肯定要好,身段嘛,过的去就行,年纪不要太小了,你知道,我不像赵大勺那么会哄人,得交个懂事体的。又干了几杯,张来福就有了一点醉意,李有顺说,您说的条件,我觉得不够具体啊,就说身段吧,您给举个例子,比如说,您说个头儿像刘小招那样,我就大体明白了。张来福说你要真让我举例,我还真有一个例子,说出来给你参考,陆北秀知道吧,身段像她那样的,就行。李有顺说,要说陆北秀这身段,也真是百里挑一,就是听人说她有一点美中不足,后背有点宽。张来福说这你就不懂了,我告诉你,女人是“三分腰、七分腿,{zh1}还要看后背”。李有顺说,您给解释解释。张来福说,如果一个女人腰长得细,那就是得了30分,腿长得直,就得70分。李有顺说这加起来都100分了,那后背呢?张来福说,后背是加分,后背长得美,那就是101分,就是锦上添花,xx了。李有顺说,还是主任精辟,跟着您,学知识。张来福摆摆手说,你别老捧我,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两个人接下来又一人吃掉一个白馍,起身往厂区走,转过街口,一辆卡车驶过,扬起一阵烟尘,把张来福呛的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开始抱着一棵树吐,把混合着二锅头的蒜子啤酒烧豆腐等吐了一地,李有顺就来搀扶,一路跌跌撞撞,把张来福送回家,安顿在床上,张来福说,这人一操劳,酒量就不行了,李有顺说,是咱们喝得急了,您看现在要是有个女人照顾着,该有多好。张来福说,那你和你爱人就费心啦。李有顺说不敢说费心,事情弄成了再说这些。我先走啦,您好好休息。他关上房门下楼,发现在楼梯拐角有一张叠起来的纸,就捡起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北窗秋来风景异,
秀山燕去无留意。
可叹边声连角起,
人海里,
心怀落日孤城闭。
如果你喜欢我为你写的这首诗,我们就星期三晚在二车间见。好么?
来福
这个纸片显然是张来福的了,李有顺想了想,这应该是上楼时从张来福的裤子里掉出来的。这个像是约会纸条的东西,应该是张主任的一个秘密啊,李有顺决定带这纸条回家,和老婆商量一下这个重大发现。
(未完待续)
那天下棋赢了张来福以后,王实木感觉他对自己越来越客气,虽然他不是一车间的人,但是一车间如果有东西分,特别是夏天制作冰糕的时候,他总会给王实木留两个,有时还让跑到锅炉房来拿给王实木,让王实木有点不好意思。这{yt},张来福又抱着一暖瓶橘子汽水跑来,看到王实木正被锅炉房的热气烤得汗流浃背,就说你这里这么热,我回头叫李有顺把一车间的风扇拿过来,那边正好有一个富余。王实木喝着冰爽的汽水,看着对自己关心备至的张来福说,你这个人,当了官没有架子,比那些人强。张来福说,我这么个芝麻官,要什么架子啊,不过说起来,我比较念旧,倒是真的。你还记得你那次给我搓背吧,从那以后,我心里就把你当兄弟了。王实木问,你每次拿冰糕,都拿两个,经常是我吃完一个,另一个就快化了,要赶紧吃才行呢。锅炉房这里温度高。张来福说,其实有一根是陆北秀的,本来想着你会给她拿过去,既然是这样,那我以后就送一个给你了,另外一个,直接送到陆北秀那边去,反正你也走不开。王实木说,你当主任的为了一个冰糕跑一趟二车间,还是麻烦了,千万别,我们过意不去。张来福说,王实木你这话说的,咱们是兄弟,陆北秀算是我弟妹。大夏天的,给弟妹送个冰糕让她凉快一下,过分么。王实木说,小小冰糕心意大。谢谢你啦。以后想洗澡提前告诉我,我先放你进来,给你开专场,水是最干净的时候。张来福说,你这福利,可比冰糕强多了,陆北秀经常享受吧?王实木不好意思地笑,说你知道就好,别跟别人说,影响不好。张来福也笑了,说我跟别人说干嘛,我跟着一起享受就是了。
在吊车上发现那个笔记本后,刘小招这几天来思考。她明白了整个事件,却发现对策复杂。张来福喜欢上了陆北秀,这是那几行字痕明确无误地传递的信息,这个信息表明陆北秀开始成为猎物,而成为张来福这样的人的猎物,无疑是很危险的,目前要做的,倒底是先去找张来福,制止他继续采取行动,还是不管张来福,先去找陆北秀,让她提高警惕,或者更恐怖地,去告诉王实木,让这个事件惨烈起来。刘小招想来想去,觉得她现在首先要做的是证实张来福采取了攻击行动,并且拿到足够的证据,只有这样,她的出手才不会无功而返,而要拿到证据,不单要看到那张被撕掉的纸页,还要看到它出现在陆北秀那里,这样的话,张来福的攻击行为可以才木已成舟,才可以铁证如山的揭发他的不良动机,而这样看来,那个纸条什么时候到了陆北秀的手上,是事情的关键。而收到纸条的陆北秀应该事先知道这个事情,她才不至于被吓着,而且可以采取她刘小招安排好的办法,让张来福暴露出来,抓他一个现行。主意已定的刘小招,准备先找陆北秀,跟她嘱咐仔细,鉴于张来福随时可能送出这个纸条,刘小招决定今晚就约陆北秀出来,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吃完晚饭,刘小招就来到陆北秀的家。开门的是王实木,他看到刘小招突然出现在门口,有点吃惊。刘小招劈头就问王实木,秀秀在家么?王实木说在啊,进屋来坐吧。刘小招说我不进去了,你让秀秀收拾完就出来找我,我在外面等她,有事跟她说。王实木应承着回到屋里去喊陆北秀,陆北秀跑出来,说小招你在外面等我干什么,有什么事进来说了。刘小招说,我要单独跟你说这个事。陆北秀一听,看了一眼王实木,就说拿你收拾一下家务吧,我跟小招出去说点事。等王实木把门关上,刘小招拉着陆北秀一路走到了家属院的西门旁边的阅报栏前才停下脚步,陆北秀说小招什么事情啊要跑到这里来说。刘小招拉着陆北秀的手说,到今天为止,你收到过什么信没有?陆北秀摇摇头。刘小招又问,也没有收过纸条和礼物?陆北秀说,没有啊,什么都没有收到过。刘小招说,那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如果收到任何信,纸条或者礼物,都不要打开,直接拿来给我,清楚了没有?陆北秀说,知道了,出了什么事么?刘小招说,出了一个事,和你有关,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事情解决完了,我再告诉你,好么?陆北秀说好的,小招你说得我有些害怕。刘小招说,我也有些害怕。必须阻止这个事情发生。你按我说的做就行了。还有,我跟你说的这些,不要让王实木知道。陆北秀说,刚才你那么紧张地跑来找我,又不肯进屋去坐。一会我回去,王实木肯定问我的,我该怎么说。刘小招想了一会儿,说你就说我听到关于我的很多传言,有一个关于赵大勺的,让我很生气,就来问你听说了没有。陆北秀说,那如果王实木问那个传言是什么呢?刘小招说,你就讲答应过我,关系到我的个人隐私,不能说。
(未完待续)
李有顺送完张来福,回到家里,发现老婆已经睡着了。他打开台灯,把那张纸条拿在灯下,又看了一遍。回想起酒桌上张来福关于后背的一番妙论,以及用陆北秀举例说明,让他对这个人有了一些崭新的认识。他想陆北秀好歹是有丈夫的人,张来福都要去追,这个人的人品看来要打点折扣。这让他对追随张来福产生了一点动摇。转念一想,这个又不关自己的事,只要不伤害到自己,张来福做什么,是他的事情,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小心就是福了。他正准备上床去睡,见老婆翻了个身,好像醒了,就说你精神一下,我给你讲讲今天请客的事情。她老婆说,你讲嘛,我睡着听就好。李有顺就一五一十开始讲,讲到这张意外拾获的纸片,她睁开眼,翻身坐起来,要过纸片来看。说这个张来福,连个约会的条子都不会写,酸溜溜地写什么诗哦,陆北秀哪里懂得诗,还不如多写几句甜言蜜语,比如“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还更好。李有顺说你小看张来福了,你把这首诗每一行的{dy}字念一念。李有顺老婆念出“北、秀、可、人、心”。李有顺说,你小声点,不怕被人听到么?李有顺老婆说我怕什么,又不是我要勾引人家老婆。李有顺说你不怕,张来福还怕呢,嚷嚷出去,王实木还不跟他拼命?李有顺老婆说,他和陆北秀好上了,王实木肯定会知道,这个命啊,早晚有一拼。李有顺说你不要发感慨了,我带这个纸条回来,是跟你商量一下,你说怎么办才好?要不要给张来福送回去?李有顺老婆说,你这个呆子啊,你还想给回张来福?你想一想,他这样的秘密被你知道,他怎么想,这个纸条就当是他丢了,跟你没关系,他要真追陆北秀,再写一张就是了。你现在只能当你没见过这个纸片,晓得没?李有顺一拍大腿,说毕竟是我老婆啊,智商就是高。那把这个纸条烧掉算了。李有顺老婆说,烧掉?你这个呆子,你应该藏好,以后哪天张来福对你不好了,你还可以拿这个纸条出来,他这是作风问题,把柄在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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