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是原创的,{wy}的_高星_新浪博客

——评高星图文书<<中国乡土手工艺>>

文/杜雅萍

 

   师大对门有几间小书店,我的不少新书来自那里。有一家店入门处的书架上,常插着新出的民俗、艺术类书,也是我每次留意的重点。高星这个作者的名字,就是在那个书架上{dy}次知道的。

   去年“非典”过后,书架上面摆了两种高星的书,店主介绍说是摄影家高星本人送来的,请其代售。有一部精装的摄影画册,每一幅照片中高星都把镜头对准她的女儿,还有北京的老胡同。在各式各样班驳破旧的胡同背景下,小丫头俏皮地向着爸爸的照相机笑,这个父亲的创意让人欣羡——他以自己的专长不仅印证了小女儿的成长,也记录了老胡同的消亡,许多胡同就在出那本书之前被整条拆掉了,剩下的命运也岌岌可危。

   今年春天再去找时,据说那本画册已经卖掉了。然而我又在同一书架上发现了高的新书《中国乡土手工艺》。

   高星这几年走遍南北,用笔和相机记录了大量手工艺的素材,这本书收入了二十二种传统中国的手工艺:

   花馍、黄酒、火腿、棉织布、蜡染、印染、刺绣、擀毡、皮活、木器、木雕、竹编、铁器、银器、石器、陶器、抄纸、活字印刷、风筝、木版年画、装裱和手工洗印。除了{zh1}一种照片洗印为一世纪前自西方传入外,它们都是千百年来传统中国城乡里与人民生活息息相关的最基本的行业,不但养活了一代又一代的工匠及其家庭,也为传统中国社会提供了必不可少的生活、生产材料。从饮食到穿衣到读书写字和娱乐,至少有15-20个世纪中的中国人日常生活离不开它们;或者反过来说,没有这些,构成中国物质文明这座大厦的许多构件就不存在,这座大厦会立即变得千疮百孔。仅有几根屹立的柱和宏伟的梁,也是废墟啊。那么,现在这些行业,它们的从业者和产品,还在吗,在哪里?

  高星在记录这些传统手工艺时,采取的是比较谨严的方式。

  书的写法是这样的,二十二篇中每篇的内容约略分成三部分。首先是寻访手工艺人的过程,他寻找用最传统的技艺和工具操作的老手艺人或他们的传人,听他们讲述自己家族的历史,展示这门手艺留给他们的烙印。那些甘甜和辛酸,骄傲和寂寞,顺着平实的文字流淌出来。中间,作者用简捷的文字和照片记录了工艺的流程,并且详加说明,其中特别提示出每一步的诀窍,摄影家的眼光让读者对该种手工艺具有某种可视性,甚至具有DIY的可操作性——只要你有那些器具,和灵巧的双手。在{zh1}的篇幅里,用老照片、地图和实物照片追溯此手艺的渊源流变,在更广阔的视野上凸现手艺的脉络。

  摄影家取景准确的照片,作者费心搜集的历史图片,使得这本书的阅读既能带来感性的享受又有知性的满足,起码我自己的阅读经历是这样,虽然解渴的程度还不够。

  在中国的版图上,传统手工艺就象昔日盛开于原野的黄花,如今已变得星星点点,寻找他们的方位已经相当困难,去年冬初,我在一个偏远小镇的古街上,偶然发现一位老理发匠和他那具老式的木理发椅,内心已经小小地雀跃了一下,赶忙拍摄下来。我知道,再见到他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书中记述的木版活字印刷匠师王超辉,我曾经老实和尚兄引路,与江慎兄一起去拜访过。他所在的村落,算是处于浙南经济比较发达的一隅,近些年又多少拥有了知名度,但即便如此,前去的路程仍旧很曲折——江慎兄租了辆车,自温州出发过瓯江、飞云江,走过谢灵运咏过的山水,穿过修竹茂林,才找到瑞安东源村。高星独自一人行走,笔下和镜头里的手艺人遍布南北,付出的辛劳可想而知。

  如果换个视角,可以说千百年来人类的历史就是手工艺起源、发展、繁盛和衰落的过程。人和动物{zd0}的区别,一是大脑,二是双手。手是人类独有的器官,所有的动物都只能称前肢、爪子;人类所有的物质文明都建立在手的运用上,人们说以“双手创造了世界”。手工艺的地位,太早的远古不说,即使在古埃及和中国的商周时代,都是非常崇高的。匠人,不仅可以身怀技艺走遍天下,出类拔萃者还能够获得政府授予的实权。我们的祖先,大概都是某种程度的手艺人。曾几何时,在手工艺水平提高的同时,它的地位却逐步下降,降到了社会末流的地步。在博物馆中,在拍卖会上,在古董店里,古代文物仍然闪烁着不朽的金色光芒,然而,它们的制作者,那些给了它们生命的人,连名字也没有留下。

  手工艺的衰落是一个痛苦而必然的过程,效率低下、产量有限是最直接的原因。近代西方机器特别是制品的输入,使得这个过程逐渐加速了。我们不是喜欢机械化带来的高速、整齐、划一、廉价和方便么?就连最坚守传统的人,在现代化的诱惑面前也很难坚守不退让一步。沈从文先生是最早认识到手工织绣花边的美的人,在五十年代的寂寞中,他为国家机构收藏了几千种精美的手工花边,有些在今天成了孤品。但他也曾经认真地给少数民族作这样的建议:

  “为了满足他们爱美的要求,还可用机织印刷法作斜条密集印成新的花布,xx他们作花边使用。目下成都或苏州织彩丝花边,下乡后零售价多在二毛到二毛五一尺,虽色彩华美,一丈三尺料总得费四、五元。如印成丝光花边布,不过四毛一尺,至多有一尺七寸布可裁成斜条,使一件单色蓝青布料衣服得到非常美观的装饰效果,花个六七角钱就可以办到。两者作个比较,就可知这种新的条子花布的试生产,对于绝大多数爱好美丽花边的西南劳动妇女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了。”(《花边》,摘自《龙凤艺术》118页,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1986年5月版)

  我这里没有一点责备贤者的意思,要知道,在1960年的中国,写文章公开提倡用花边装饰“单色蓝青布料衣服”,恐怕也就沈先生一人了。

  手工艺的衰落是历史必然,与之相伴,双手也就退化了。我订购书柜,很惊异安装工人操作电钻电改锥的熟练,我帮着用十字改锥拧螺丝,发现他们在运用这种手动老式工具时竟然比我还笨拙;由于兴趣的原因,我多次参观过古家具修理厂,期待着欣赏工匠们手工制作榫卯的技艺,但经常只看到他们抡起电钉枪,“xx”作响地就干完了。我自然可以接受现代工艺的严整、高效;难以容忍的是,离开手工就意味着工艺的粗糙,甚至乱来。

   手艺是原创的,{wy}的。当铁匠在炉前挥汗为你打制成一把小刀时,你走到天涯海角,它带着铁匠的锤痕和你自己的印记:无声地提醒你的刀在这世界上是{dywe}的。对于我们大多数读者,现在想学成一门传统的手艺,多半已成了无法实现的梦境。但是,自己动手做一餐可口的饭菜,拿起钢笔写一封信,这些,还不能算是xx吧?

   据说有一位富商到南太平洋小岛上渡假,爱上了土著人手工编织的草垫,想大量订购运到本国出售,这需要跟酋长谈。富翁照他买到的花样一口气开出了5000只的订数,心想酋长会高兴得马上让价,想不到酋长立即把单价加了50%。富翁大惑,酋长说:“你让我们的人每天照着一个花色织5000个,那样多单调!所以要向你加价。”这是经济学教科书上学过的一个例子,教科书教导我们,南洋小岛之所以穷,就是酋长的这种思维在主导。我相信书上的这种解释,他们的全部财富可能比富翁的零头还少,但是,你能说他们因贫穷而不快乐?

   编织草垫的过程,不是辛劳受罪赚钱,而是享受自己手艺的乐趣,这种乐趣,教科书上不会写,GDP统计里更无从显示,然而它是真实的存在。虽然是黄昏,现代的灯火已然全球亮彻,在某些角落里,仍旧悄悄地闪烁着人类最初看到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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