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高星图文书<<中国乡土手工艺>>
文/杜雅萍
高星在记录这些传统手工艺时,采取的是比较谨严的方式。
书的写法是这样的,二十二篇中每篇的内容约略分成三部分。首先是寻访手工艺人的过程,他寻找用最传统的技艺和工具操作的老手艺人或他们的传人,听他们讲述自己家族的历史,展示这门手艺留给他们的烙印。那些甘甜和辛酸,骄傲和寂寞,顺着平实的文字流淌出来。中间,作者用简捷的文字和照片记录了工艺的流程,并且详加说明,其中特别提示出每一步的诀窍,摄影家的眼光让读者对该种手工艺具有某种可视性,甚至具有DIY的可操作性——只要你有那些器具,和灵巧的双手。在{zh1}的篇幅里,用老照片、地图和实物照片追溯此手艺的渊源流变,在更广阔的视野上凸现手艺的脉络。
摄影家取景准确的照片,作者费心搜集的历史图片,使得这本书的阅读既能带来感性的享受又有知性的满足,起码我自己的阅读经历是这样,虽然解渴的程度还不够。
在中国的版图上,传统手工艺就象昔日盛开于原野的黄花,如今已变得星星点点,寻找他们的方位已经相当困难,去年冬初,我在一个偏远小镇的古街上,偶然发现一位老理发匠和他那具老式的木理发椅,内心已经小小地雀跃了一下,赶忙拍摄下来。我知道,再见到他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书中记述的木版活字印刷匠师王超辉,我曾经老实和尚兄引路,与江慎兄一起去拜访过。他所在的村落,算是处于浙南经济比较发达的一隅,近些年又多少拥有了知名度,但即便如此,前去的路程仍旧很曲折——江慎兄租了辆车,自温州出发过瓯江、飞云江,走过谢灵运咏过的山水,穿过修竹茂林,才找到瑞安东源村。高星独自一人行走,笔下和镜头里的手艺人遍布南北,付出的辛劳可想而知。
如果换个视角,可以说千百年来人类的历史就是手工艺起源、发展、繁盛和衰落的过程。人和动物{zd0}的区别,一是大脑,二是双手。手是人类独有的器官,所有的动物都只能称前肢、爪子;人类所有的物质文明都建立在手的运用上,人们说以“双手创造了世界”。手工艺的地位,太早的远古不说,即使在古埃及和中国的商周时代,都是非常崇高的。匠人,不仅可以身怀技艺走遍天下,出类拔萃者还能够获得政府授予的实权。我们的祖先,大概都是某种程度的手艺人。曾几何时,在手工艺水平提高的同时,它的地位却逐步下降,降到了社会末流的地步。在博物馆中,在拍卖会上,在古董店里,古代文物仍然闪烁着不朽的金色光芒,然而,它们的制作者,那些给了它们生命的人,连名字也没有留下。
手工艺的衰落是一个痛苦而必然的过程,效率低下、产量有限是最直接的原因。近代西方机器特别是制品的输入,使得这个过程逐渐加速了。我们不是喜欢机械化带来的高速、整齐、划一、廉价和方便么?就连最坚守传统的人,在现代化的诱惑面前也很难坚守不退让一步。沈从文先生是最早认识到手工织绣花边的美的人,在五十年代的寂寞中,他为国家机构收藏了几千种精美的手工花边,有些在今天成了孤品。但他也曾经认真地给少数民族作这样的建议:
“为了满足他们爱美的要求,还可用机织印刷法作斜条密集印成新的花布,xx他们作花边使用。目下成都或苏州织彩丝花边,下乡后零售价多在二毛到二毛五一尺,虽色彩华美,一丈三尺料总得费四、五元。如印成丝光花边布,不过四毛一尺,至多有一尺七寸布可裁成斜条,使一件单色蓝青布料衣服得到非常美观的装饰效果,花个六七角钱就可以办到。两者作个比较,就可知这种新的条子花布的试生产,对于绝大多数爱好美丽花边的西南劳动妇女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了。”(《花边》,摘自《龙凤艺术》118页,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1986年5月版)
我这里没有一点责备贤者的意思,要知道,在1960年的中国,写文章公开提倡用花边装饰“单色蓝青布料衣服”,恐怕也就沈先生一人了。
手工艺的衰落是历史必然,与之相伴,双手也就退化了。我订购书柜,很惊异安装工人操作电钻电改锥的熟练,我帮着用十字改锥拧螺丝,发现他们在运用这种手动老式工具时竟然比我还笨拙;由于兴趣的原因,我多次参观过古家具修理厂,期待着欣赏工匠们手工制作榫卯的技艺,但经常只看到他们抡起电钉枪,“xx”作响地就干完了。我自然可以接受现代工艺的严整、高效;难以容忍的是,离开手工就意味着工艺的粗糙,甚至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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