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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这家店,我先得找个住处,要是夏天,我还可以在公园长椅上躺一夜,现在不行了。我身上只有四五十块钱,和一个价值八百多元的铂金戒指。戒指不能吃,我得找工作。找到工作也就找到了住处。
我问了好些店铺,告诉他们我很能干,除了重活儿,还能给他们买菜、做饭,晚上还能看门儿,他们都说不需要人。每碰一次钉子,我的自信心就萎缩一次。在这个城市里,我好像是最无用的人。
后来我改了办法,找以前干过活儿的地方,问人家需要不需要人。本来,我的原则是好马不吃回头食,现在有食就不错,还管什么回头不回头。
我找到以前盖楼的大学,大楼已经建好,建筑队还没撤,他们承担了学校的体育馆工程,这个学校发展挺快,每年招收上万名学生,一个学生一年收一万,四年一共收四万,学校的钱用不完就使劲儿盖楼,让学生们在楼里搞对象。
他们说要盖个能放几万人的体育馆,比北京奥运会的馆稍小点儿,工程一大,建筑队的活儿干不过来,每天都加班,我去那儿找到以前的大工,大工挺高兴,说:我们这儿正缺人呢,你来吧。跟工头一说,我就上了班。
可是我干的活儿大工不高兴,他想要砖的时候我递给他泥灰,想要泥灰了,我递给他砖,他说:你在外面混了好些年,怎么还不如刚来时有眼力。我说,我离开这儿后都干别的了,我在饭馆干过,在装修公司干过,就是没有干过建筑。
大工说,操,赶情我收了个棒槌。
在工地上干了两天,经理发现了我。他还记得我跟他要工钱的事,说:谁让他来的。工头说:我让他来的。经理说:让他走。工头说:咱们这两天缺人手。经理说:少跟我费话,让他赶紧走人。
我说:你想让我干我也不干了。我还嫌这儿累得慌呢。我在这儿干三天了,不能白给你们干,你得给我工钱。
经理对工头说:给他钱,让他走。
我拿了工头给我的四十五块钱,离开了工地。到晚上,又偷偷摸摸地回到工棚。我对大工说:你让我在工棚里住两天,找到活儿,我就有住处了。
大工说:你晚点儿回来,一清早就走,经理看见你就住不成了。
我找到以前的装修公司,原来的老板换了,装修队还在,我求队长把我留下,队长说:你干的活儿实在不怎么样。
我说:我那时是刚干,现在比以前技术好。
队长问:你后来在那儿干过。
我说了几个装修队,他说:那几个队倒都不错,留下试试吧。
干了两天,队长发现我干活儿不行。他说:老嘘,你不是说在别的装修队干过吗?瞧你铺的地板砖,这是人干的活儿吗?队长用脚在空中划了一圈儿,说:把这一块儿都给我拆了,重铺。
我把铺好的地板砖拆了,还是铺不平,队长教了我一阵子,{zh1}说:别人铺一间房用半天,你得用{yt}半。看来你干不了这,还是像以前一样打杂吧。
干活儿不行,我也有我的用处,我能帮队长老婆做饭,队长累了愿意喝两口,他老婆炒菜实在不怎么样,在饭馆老侯炒菜时我留心过,我给队长炒了两回菜,队长说:老嘘,你还行。可惜咱们装修队太小,以后干大了,你专门给我炒菜得了。
我很得意。
在装修队干了半个月,有{yt}客户给队长打电话,说他们家卫生间的瓷砖掉了,我们赶过去,队长伸手摸了摸,一摸又摸下来好几块,队长问这活儿是谁干的,都不言声,又问,他们都一齐看我。
我说:不是我。
他们说:不是xxx。那天就是你跟四混子在卫生间干的,不是你就是他。
四混子说:我干的是那面墙,这面墙是他干的。
我仔细一想,的确是我干的。
因为这件事,小区里好几家装修户都退了合同。队长说:老嘘,看来我是吃不成你的炒菜了。
我说:我以后一定小心。
队长说:我不能光养一个炒菜的。{zh1}他只答应我还住在装修队,直到我找到工作为止。
离开装修队,我在街上转了几天,这中间我找了几个小活儿,有一个做xx件的,问我愿意不愿意给他做广告,做广告就是在街上到处写他的电话号码,我给他写了五天,城里到处是歪歪扭扭的字:xxxxxx136……5252。原来说好写{yt}给十五,{zh1}他们说我写的不清楚,只给十块。
还有一个新开盘的楼市,我到那里应试售楼员,他们却问我愿意不愿意到街上撒传单,干{yt}十块钱,我毫不犹豫答应了。我给xxx的写{yt}也是十块,撒传单省劲儿多了。
开始,我老老实实地在街上撒,后来就不认真了。一边撒,一边继续找工作,散发不完的都扔进了拉圾箱。我们散发广告也有分工,每人管一片儿,公司的人检查,发现我没好好发,就不再用我。后来那些人都留在了公司里,有的当了保安,有的当了清洁工。
我后悔自己耍了小聪明,本来能有一份工作,又让我弄没了。
这中间米粒儿打过一次电话,问我正干什么。我说正忙业务呢。她说:你们业务总这么忙吗?我说,我不在原来的公司干了,到了新公司,特忙。
你又去了新公司?挣钱比原来多吗?她问。
我说:比原来的公司强,这是我们几个创立的新公司。米粒儿说:这么说你也是老板了?我犹豫了一下,说:也算吧,他们拉我,我就跟着出来了,现在我正在外面联系业务。米粒儿说,哪我就不跟你多说了。
我手机里的话费不多,再说两句,电话就断了。
后来几天,我一直犹豫交不交电话费,不交怕米粒儿找不到我,交,兜里的钱又少了,想到米粒儿会着急,我还是交了三十块。
我必须抓紧时间找工作,可越想找工作,工作越不找你。街上的招工告示我一个一个看,问人家要不要我,结果是人家已经招上了。
报纸上的招工广告,我也一个个地去应试,没有一个成功的,凡是登广告的,要的人都要求特别高,一去就刷了下来。
那些日子政府的劳务市场我{yt}跑三遍,本市一共有四个区,一个区一个劳务市场,我四个市场轮番跑,开始我还跟人家胡吹,说自己能干这个,能干那个。后来明白不能说瞎话,说瞎话骗人家,一试还是不要你。
我兜里的钱{yt}天减少,虽然有住的地方,晚上回去得看装修队人的脸色,开始还买包烟,给人家点上一根,现在兜里钱越来越少,烟买不起了,回去只能低着头。
一个私人医院让我在电线杆子上贴小广告,主治阳萎早泄,举而不坚,坚而不久,还有月经不调,崩漏带下什么的,那个医院在旅馆里,正是让我写“xxxxxx136……5252”的人。他这个办法不错,一会儿xxx,一会儿xx医院。
我在外面贴了{yt},城管的发现了,他们把开假医院的抓了起来。那里的医生没有行医执照,用的也是假药,有个得梅毒的人在里面输液,城管说输的根本不是药,是蒸溜水。公安局给他们一个个戴上铐子,我吓出一身冷汗。
城管让我把街上的小广告铲了,我说我只贴了一种,其他不是我贴的,他们说:少废话,让你铲你就铲。
我在街上铲了三天,三天里他们只管三顿饭,一分钱不给。街上到处是来来往往的行人,有人冷眼瞧着我,有人冲我吐唾沫,汽车按着喇叭,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每次听见喇叭声,我就觉得燥热得厉害。
一个城管天天跟着我。小广告挺难铲,不知道当时怎么贴得那么结实,我先用水把小广告闷上,软了再用铁刷子刷。干{yt}只能清洗十几根电线杆,想到这个城市里有无数根电杆,我不知道要清洗到什么时候。
有{yt}我正干得满头大汗,米粒儿来了电话,一听她的声音我就笑了。她问我正忙什么。我说正忙业务。她说:你怎么天天总是忙。我说:像我这样的人,就是忙的命,我们刚成立的公司,哪个人都得拚命干,创业是最难的,过一段就好了。
米粒儿说:我这些日子挺烦,什么时候咱们见一面,我有些打算想跟你商量商量。我说:等我忙完这几天,就去找你。
我接电话时,城管的在旁边听。我关了电话,他说:你小子还行,有两下子。
我朝他苦笑:不这么说,我该怎么说呢?
他问:给你打电话的是什么人。
我说,是我女朋友。
他好奇地看着我:想不到你还有女朋友,长得漂亮吗?
我说:当然漂亮。
他说:瞧美得你。指着远处过来的一个女孩子问:有那个漂亮吗?
我自豪地说:比那个漂亮多了。我又指了一个细腰xx的,说:跟那个长得差不多,比她还高点儿。
城管的看着我说:行呵,你小子挺能编的,刚跟那女的编完了,又来跟我编了。
我说,不是我编,真是挺漂亮,我要是骗你,就是你孙子。
我说的高兴了,直起腰看着他,城管的说:别光说,干活干活。我又低下头干。
他问:跟我好好说说,你怎么把人家骗到手的。
我说:也不是骗到手,我们一个村,从小我们就在一块儿玩儿。初中我们是同学,高中是一个班。现在我们都出来打工,自然就好上了。
城管的说:我明白了,这叫青梅竹马。
我说:就是这意思,我念书时别的没学好,这个词儿一学就明白了,我跟米粒儿就是青梅竹马。
城管的说:米粒儿,这名字好,一听就漂亮。
我说:见了真人你更觉得漂亮。
我一边跟他聊着一边想,我得想办法跑,不跑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米粒儿呀,想到这儿我继续跟城管的聊,我问他,那么多人,为什么天天让他看我,天天在太阳下晒着,多难受。
他说:我是刚来的,我不干谁干。
我说:咱们是同病相怜。
他说:我不如你,你还有女朋友呢,我连个打电话的都没有。
聊了一会儿,我说想上厕所,他说:去吧,快点儿。我在厕所里尿了一泡,出来后趁他不注意逃走了。
经过这次事,非法的工作我不敢干了。我回到原来的家俱市场,想在那里当搬运工,人家搬运工已经够了,我跟市场经理说了许多好话,经理答应,有不愿意干的就给我打电话。他把我的手机号记在他的手机上,这是{zh0}的结果了,我对经理说了许多感谢话。
从家俱市场出来,我不知道该到哪里,我身上只剩下十几块钱,又像一年前我到饭馆时一样,可惜现在没有好心的老板收留我,想到这儿,我非常感激饭馆老板,我实在是对不起他。
明明在这里混不下去,我也不想离开。因为米粒儿在这里,留下她一个我不放心。我尤其担心那个叫三哥的,凡是今天对这个女人好,明天对那个女人好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女人却总爱对这类男人感兴趣。
米粒儿已经离开青青发屋,去三哥公司里当了秘书。这事她当时没有告诉我。我给她打电话,她说还在发廊,她知道我在意三哥,不肯跟我说实话。
听到她心情比以前好了,我就不再担心她,我担心的是自己,现在我{yt}只敢吃三个馒头,在街上买一点儿凉菜吃,我身上的钱都贴在肋条上,一根一根数得很清楚,不敢多花一分。
终于有{yt},我花完了身上所有的钱。我已经下决心,再也不干贴小广告那样的工作,现在没办法,又想找一份那样的工作干,这样的工作也不是说有就有,你不想干时有,真动心了,又没有了。
{yt}没吃东西身上没劲儿,我想,我不能饿死吧?如果连走路的劲儿都没有,我还怎么工作,找到工作我也没劲儿干。
最难时,我想到了身上的戒指,这是我身上{wy}能换钱的东西,这个戒指米粒儿不要,在我身上成了多余的东西,我不如把它卖了,换回八百块钱,八百块钱能支撑我好些日子。
晚上,我捏着戒指犹豫要不要卖了。也许,它已经卖不了八百,卖四百也能救我的急。这是我{wy}的办法。
想到这个戒指米粒儿戴过,当时她脸上满是欢喜,我又犹豫起来。我想,这是给米粒儿买的戒指,我再穷,再难,也不能卖。将来有{yt}我转了运,成了企业家,经理,我会告诉她我在最难的时候想过卖她的戒指,{zh1}我没有卖,因为这是给她的。我一定要保存好,将来早晚有{yt}给她戴在手上。
这个想法,把我感动了。
第二天,我揣着戒指又上了街。现实是无情的,我一到街上信心就消失了。没一个地方愿意给我工作,我有雄心,有理想,可是没有技术,我到哪里工作都只会给人家添麻烦,不能带来利润。
到了傍晚,我饿得筋疲力尽,又想到了原来的饭馆,硬撑着走到那里,恰好二扁在外面跑堂。二扁手里的盘子差点儿扣了,她放下盘子问我,你这是怎么了。
我说:我两天没吃饭了。
二扁问:为什么?
我说:我找不到工作,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二扁说:跟我来。她把我领到后面,把中午剩下的饭菜给我吃,她说:吃完你赶紧走,老板一会儿就回来了。我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大口大口地吃。二扁看着我,说:吃慢点儿,小心噎着。
外面的客人喊菜,二扁急忙出去。厨房里的人都看着我。老侯说:我还以为是谁,这不是老嘘吗?
我说:是。
老侯说:你怎么回来了。你是回来还我们钱的吧?你走得时候说过,等发了财就回来还我们钱。
我不理他,只是吃。这时二扁又赶过来,说:别吃了,别吃了。我以为是老板不让我吃了,二扁说不是,你两天没吃饭,现在一下吃得急了,小心吃坏。歇一歇再吃。这时我也觉得肚子有点儿疼,就放下碗。二扁给我倒了一杯水,说:慢慢喝。
老侯说:二天没吃饭?为什么。噢,我明白了,老嘘你这是xx吧?听说有钱人都在xx。
二扁白了老侯一眼,说:他都这样了,你就别说他了。
老侯说:你看看,女人就是眼窝浅,见了有钱人就向着他们。
二扁说:再胡说,我抽你。老侯躲到了一边。
二扁告诉我,我走后,店里一个小姐也回家了,又从外面招来一个打工的,老板从老家叫来他一个侄子,负责给店里买菜。二扁压低声音说:他买的菜,比你那时候还贵呢?
我问老板怎么样,二扁说他正在外面看门脸,因为这一带要拆迁,整个饭馆都得搬到别的地方,他这两天正到处找地方呢。
歇了一会儿,二扁又给我拿来一些饭菜,说:慢慢吃吧,吃完了赶紧走。我心里热乎乎的,觉得二扁是除米粒儿外,天下{zh0}的女人,如果没有米粒儿,我就娶了她,天天搂着她过日子。因为心里有米粒儿,我就不能再想着她了,再说她也是有男人的,我不能像老侯那样。
吃完饭,我恋恋不舍地离开饭馆,两个跑堂的小姐看着我,我听见一个小姐问另一个,说:他就是老嘘呀。另一个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已经走远,听不见她们说的话。
离开饭馆,我顺手干了件大事。饭馆附近,有个放自行车的地方,其中有一辆自行车,我在这里干时它就在那里放着,现在它还在,我想,既然没人拿,我为什么不把它推走。
我刚吃过饭身上有些力气,一扛就把车扛在肩上,走了一段路我放下来,找了块石头把车锁砸开,虽然车胎已经没有气,我还是骑着它回了住处。
躺在被窝里我觉得有些肚子疼,我可能吃多了。没饿过的人,不知道吃饱饭的滋味,我太幸福了,肚子一饱,脑子一下来了许多灵感,我想,我已经有工作了,街上到处是自行车,有许多是没人要的,这不就是我的工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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