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6-02 06:27:29 阅读5 评论0 字号:大中小
吴冠中
我有过最辉煌的年代,那是自行车时代。晨曦,斜阳横扫古老的北京城,像蓝海一样涌动的北京人都被染上微微的、薄薄的一层阳光。我骑着自行车,蓝装,淹没在这自行车之流中,巨大的洪流。自己感到在鸟群中猛飞的轻快与舒畅——骑在车上奋飞,像溜冰、滑翔般痛快。放眼望去,半城北京人正开始奔向{yt}的工作。
秦琼落魄到要卖马,太惨了。自行车正是我的宝马。我骑着它上班挣口粮,抚养妻儿,我骑着它到处写生,寻觅艺术。我的绘画作品大都是伏在自行车上爬进我那阴暗的破落之家的。想当年,身强力壮,忽然想起香山的一片白杨林可入画,快马加鞭一小时到达,但很失望,立马回头,刚抵家,邻居正叫分过冬白菜,想载艺术而未成的宝马立即改驮白菜了。
到郊区作完画,油色未干,画面朝天被绑在车后座,活像平板三轮。郊外路虽不平,但车少,不怕被碰撞。进了城便像贼似的躲前避后,怕人沾油色,便竭力走僻巷,宁可绕道。
我初次看到意大利电影《偷自行车的人》,真是感动极了,可以说是我此生所见最受感动的影片。不过,如果今日重放,会很少有人感兴趣了。当我搬入高楼,楼下又无存车处,于是秦琼不得不卖马了,这匹老马已经是我的第二只飞鸽,也已经属于侯宝林说的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老朽之躯了。
一夜东风,北京城变成了洋腔洋调,满眼玻璃幕墙,交通处处阻隔,马路上密密的汽车,都被规范在路标路轨中,就像湖里的鱼都困在鱼簖中,活活的鱼不能自由穿游跳跃。堵车,车之洪流被堵住了,高处往低处望,北京城成了五彩缤纷的停车场。大路朝天,大家走,现在大家不能走。难得看到三两辆自行车,它们悄悄地滑过堵塞的大道,钻出羊肠小道,扬长而去。人要生存,看来异途尚多,顺流不通,逆流倒通了。我坐在车里,细观车外五花八门之伎俩,耐心等待,只是再也享受不到骑在自行车上乘风破浪地奔驰、似乎自己争在了一切风骚之前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