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农民工流水线上的青春:拒绝成机器附属品- 电脑DIY ...
新生代农民工流水线上的青春:拒绝成机器附属品 [引用 2010-05-31 14:33:53]   
    新生代农民工不会像父辈那样轻易成为机器的附属品。直接受冲击的是富士康,被撼动的是整个中国代工业

  《新世纪》周刊 记者 赵何娟 兰方 郭惟地 王嘉鹏 特派台北记者 唐家婕

  2010年5月25日,清晨6点半,19岁的湖南人李海,翻过华南培训中心五层走廊的栏杆,纵身一跃。

  这距离他来到富士康做工,仅有42天。在留给亲人的遗书中,他写道,现实与他对前途的期望差距较大,以及家庭的因素,让他“失去生活的信心”。

  5月26日,郭台铭首次对公众表示道歉,也首次向大陆媒体开放了深圳园区采访。然而,就在当天晚上11点20分左右,又一名男性员工贺某选择跳楼。他加入富士康亦未满一年。

  1月23日,19岁员工马向前“生前高坠死亡”,是深圳富士康今年发生的{dy}起员工坠楼事件,但并未给企业和外界敲响警钟。随后的数月,类似的xx如魔咒般继续笼罩着总共拥有42万员工的富士康深圳园区。

  连续发生七起跳楼事件后,郭台铭按照故里风俗,请来三名五台山高僧,准备在公司布置法事,祈福求安。次日,即5月11日晚,又一名富士康女员工因为感情问题跳楼身亡。七天后,21岁的一名男员工从工厂宿舍跳下身亡。

  至5月27日上午再次发生的一起割脉xx事件,今年共有13位年轻的打工者走上绝路。10死,3伤。

  他们的离去,让家人伤心欲绝,更将富士康推向舆论风暴的顶端。

  举国震惊。地方工会组织,警方、地方政府的各种调查组陆续介入。5月27日,中央部委的调查组亦紧急奔赴深圳。焦灼的氛围弥漫在园区内外。

  高大的围墙和铁丝藩篱内,自1996年建立至今的龙华科技工业园区依旧秩序井然,高速运转。一些打工仔物伤其类,打算离开;另一些年轻人仍在川流不息地涌来,争相进入这个“从不拖欠工资、保障良好的”{zd0}代工厂的“围城”。

  直到今天,代工制造企业仍是以深圳、东莞为龙头的珠三角的经济支柱,也是在此求职谋生的底层工人最主要的去处。地处深圳宝安的富士康龙华、观澜园区,是富士康在大陆20余个生产基地中最重要的一处,为它带来少有匹敌的质量管理、垂直整合及成本优势。

  一位无线通讯业务部的一线员工,面对3平方公里的园区对本刊记者感叹,这里与外界,犹如孤城内外。城外的斑斓生活对他们来说太遥远,“出城只是看看”,“到头来还是要回到城里去。”

  然而,震撼人心的连续死亡事件,已经激荡了城内城外。变革势在必行。

  新生代

  80、90后的新生代农民工,与上一代在价值观念、工作期待、权利意识等各方面都有着明显区别。理想和现实存在巨大落差

  与许多代工厂一样,富士康是许多打工者从不发达的乡镇农村通往大城市的驿站。

  每天凌晨,不过四五点钟,长长的人龙就已经排在了富士康园区的普工招聘点。即使在2010年春节后,全国“民工荒”最严重的时期,富士康招募人数最多的{yt}仍可达8600多人。

  普工招募处附近的湘菜馆老板说,有些生于80年代、甚至90年代的年轻人,隔夜就到这里排队,睡在地上,就怕第二天排不上号。

  另一些同样年轻的身影,则不断地从园区走出,流向城市的另一处。按富士康PCEBG人力资源部资深副理万红飞的说法,企业基层工人的流失率每月高达5%。

  在2010年2月28日出版的富士康内刊《鸿桥》中,一篇关于新生代农民工的文章便提到,“新生代民工崛起改写劳资博弈局面”。文章说,这些 80、90后的新生代农民工,和上一代在价值观念、工作期待、权利意识等各方面都有着巨大区别。他们习惯了城市生活方式,更愿意融入城市。

  “新生代民工要求有更多自由,虽然他们也会因为钱而接受加班,但对加班大多有种本能的抗拒。他们渴望有可供支配的个人时间和收入,有大型超市、网吧、KTV的企业更吸引他们。和前辈相比,更多新生代民工在发工资的{dy}天{zx0}想到的是找个去处消费,而不是把寄回家。”

  对于青春,他们有着自己的理解。他们会去公司的网吧上网,但是网吧每次都爆满;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他们更愿意看书,以“提升”自己。富士康一名在职只有高中xx的女工说,她最喜欢的作家是龙应台和海子,最喜欢的诗句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他们也向往着财富上的成功。很多男工会选择在中饭或晚饭后的短暂休息时间,买彩票、买马;很多女工则盘算着将来用在富士康打工积累的资本金做点小生意。

  一个无法忽略的事实是,在沿海大量外向型的加工企业,以简单重复劳动为主要内容的一线岗位,难以为工人提供优质的工资。

  在这里,工人们用“屌毛”来称呼除自己外所有其他人,这一称谓具有精神胜利法的功用,在他们心里抹去种种人为的等级层次,使自己跟所有人变得平等。

  “屌毛”们一直生活在社会{zd2}层,各自背负着一定的家庭经济责任,或是要在家乡盖上新房,或为了让弟弟妹妹有钱读书。他们习惯了漂泊,大多仍保持着“农村户口”身份。他们读了中专、大专乃至大学,毕业走出校园后,却依然像父辈那样,走进工厂的流水线,成为中国廉价的加工产业链上的一环。

  19岁的云南工人小杨,抱着赚钱补贴家用的愿望来到富士康。4月刚刚入职,底薪只有900元,不加班便难以完成工作任务。富士康xx事件发生后,他说准备辞职了,“下个月就走,回家乡继续读书。”他看不到实现理想的通道。

  “产业升级的速度滞后于劳动力升级的速度。”一位劳动经济学家向本刊记者指出。传统的生产模式,遭遇了新工人们的反弹。

  流水线上的青春

  所有的产量标准,由内部的IE部门制定。生产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步骤都分解开来,制定时间标准,然后确定每一个员工应该在{yt}内完成多少工作量,允许5%的浮动

  在地理上,富士康在深圳的园区分为两处。一是位于深圳宝安龙华镇油松第十工业区的龙华园区,占地3平方公里,拥有30万员工;在其西边,则是观澜镇观光路以北的富士康鸿观科技园区,有10多万员工在这里工作生活。

  每天早晨七点,晚上九点,“两班倒”的员工接班前后,10万余着装整齐的工人,在富士康园区里浩浩荡荡穿梭,却安静肃穆。他们大多在十八九岁的豆蔻年华,鲜有欢笑和嬉闹,沉默地应付着生产线上的单一工序、难以避免的加班和复杂的制度与纪律。即使回到宿舍,大家也鲜有交流。

  在他们到来之前,他们的位置和行为,已经在这个“完备”的社会中被设计好了。所有的产量标准,由内部的IE(Industrial Engineering,工业工程简称IE)部门制定。他们把生产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步骤都分解开来,制定时间标准,然后确定每一个员工应该在{yt}内完成多少工作量,允许5%的浮动。

  最基层的普工,超过全部员工的85%。每天千万次重复一个动作的普工,占据这一个个1平米见方的工位,连成日夜不断的生产线,以代替价格昂贵的机器手。

  这种泰勒制的管理模式,在中国南方的制造业工厂运用普遍。它是被称作管理学之父的美国工程师泰勒,在20世纪初发明的一套建立在细致分工基础上、以劳动方法标准化为核心的管理体系。

  在实际运用中,IE的模型往往以一条全是优秀工人的生产线为标准制定。而工人素质实际上参差不齐,尤其刚刚进厂、工作尚未熟练的新工人,要想实际上达到IE规定的水平,加班几乎不可避免。

  常年拥有大量的订单,并往往“来者不拒”的富士康,生产线更是绝无停顿。加班加点极为常见。这对于绝大多数抱着“赚钱”目的的普工来说,不xx算坏事。刚入厂的普工基本工资是深圳市{zd1}工资标准900元,大多数人都要靠超时加班费维持稳定收入。每月加班超过120小时的普工,月收入可以超过 2000元。

  在富士康,员工具有超长加班的充分条件。每天吃饭和休息时间被严格规定,早班从7点30分开始,12点至13点吃饭,过时不候,你不会有更多的吃饭闲聊时间;换洗的衣服要在规定的时间送到规定地点,由洗衣公司统一处理;园区里提供医疗设施、运动设施、休闲娱乐的电视和网络,以及图书馆,使你不需要到外面耗费可以用来干活的时间。

  已经离开富士康的女工青桐(化名)告诉本刊记者,离职前,她每天在厂房的时间超过16个小时,时间被安排得很满,十几个小时是全负荷运转。即使休息,也根本没心情去玩。回到宿舍,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睡觉。

  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上完夜班后又被叫去开会培训,一连25个小时没有休息。“用两个词形容富士康的工作,那就是紧张、压抑。”

  “工人的神经随时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 中华全国总工会民主管理部部长郭军对这种现象评论说,在这样的管理机制下,企业的生产效率自然很高,也无违规违法之处,“但是,这种管理模式与当前以人为本的理念相去甚远。资本效益的{zd0}化,必然意味着劳动力剩余价值的最小化。在泰勒制下,劳动者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而是机器的附属,不是一个社会组织的成员,更谈不上是这个组织的主人。”

  郭军介绍,资本主义国家走到现在,仍然采取泰勒制的企业不多了,转而采取更加人性化的管理模式。

  但在中国,这显然不是富士康的专有。在珠三角大大小小的代工厂中,类似的情形比比皆是,富士康的条件甚至优越得多。比如按时发工资,提供必要的社会保障,生活设施显然也优于一般小企业。

  如果事情仅止于此,就无法解释如此频密的xx事件会在一家尚算优秀的泰勒制工厂中发生。因为随着生命跌落的,不止是疲累的灵魂,还有黯淡的自由、尊严和希望。

  宿舍劳动体制

  宿舍体制是一种劳动力简单再生产的、临时性的安排。{yt}劳作完,第二天再继续。工作之外无法开展生活,生产和再生产相分离

  生产模式与劳工状况的矛盾,在一个由企业自行管理的42万人的“国度”中,被放大和激化。这一切,已经超乎了概念设计者郭台铭的想象。

  事实上,郭在十多年前携着台湾的经营经验进入中国大陆市场,已不可能xx复制带有社会使命感的台湾代工文化。

  台湾经研院副院长龚明鑫在其2008年发表的《台湾经济的奇迹与挑战》一文中写道,“台湾的产业转型过程中,以中小型企业为主,厂房并不大,工人们的关系是紧密如一家人的。加上台湾小,即使到加工出口区上班,xx还是能够回家,甚至像我的母亲,也是天天通勤的,并不像大陆的状况。”

  也因此,台湾大学社会系教授陈东升指出,台湾腾飞依赖的不是大型的外来企业。工人除了赚钱,还会有一种为台湾打拼的使命感。

  今天的富士康,xx不是这样的境况。在这个外来企业驻扎的超大园区,42万青年人生活在一起,却并没有正常的生活。他们共同创造了巨大的财富,但彼此疏离。几乎所有接受采访的在职和离职员工都提到:没有朋友。言语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感。

  或许,这不应全归罪于富士康。个体的原子化以及人际关系的疏离,是每一个社会在现代化过程中无法避免的命题。但在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卢晖临看来,“中国的工厂管理制度将这种原子化推向了{jz}”。

  当前的用工制度,并未把这些有着农村户口的年轻人看作真正的新生代工人。“政府没有向他们提供得以在城市扎根的公共服务、社会保障;工厂也未向其支付可以在城市生活、发展的合理工资。他们来到城市,只有生产,而没有生活。”

  卢晖临介绍说,正是在这样的制度安排下,产生了宿舍劳动制度。这是进入中国市场的富士康最自然的选择。

  严格意义上,“宿舍体制是一种劳动力简单再生产的、临时性的安排。{yt}劳作完,第二天再继续。工作之外无法开展生活,生产和再生产相分离。真正的再生产要在多年后回到农村去才能进行。” 卢晖临说。

  卢晖临表示,这样一种制度安排下,生产效率提高了,生产成本得以降低,企业不需要向员工支付维持其生活的福利。但这种制度,最终将劳动者推向了一种只有工作,没有生活、没有家庭、也没有社区的生存困境之中。

  当然,在很多方面,富士康也对宿舍劳动制度做了一些“改进”。

  5月26日,进入龙华园区的本刊记者来到 “JQ”(即“街区”)宿舍区,只见两栋14层的银红相间的新楼与三栋旧楼,合围成一个半圆状,中间是一个小花园和一个露天的游泳池。楼间距宽敞,颇有一般公寓小区的态势。

  这里居住着4998名员工,两栋新宿舍楼的最下面三层是商铺,标有J9的宿舍楼下设有图书馆,并且每个宿舍楼都有小型的阅览室、乒乓球室、电视机房,供员工消遣。园区里有银行,有医院,社区设施一应俱全。

  尽管如此,长期研究中国劳工问题的香港理工大学副教授潘毅指出,宿舍劳动制度的本质,是xx由资本来提供生活空间,“而资本不可能满足一个完整的人的所有诉求”。因为宿舍制度,根本上是配合生产方式运行的。

  追求{zg}效率的工业设计,使工作占据了工人{zd0}量的精力和时间。细分的工种和倒班制度,让工人们无暇交流。富士康工会副主席陈宏方说,在近期开展心理辅导讲座时,工会发现,绝大部分工人说不全自己宿舍室友的名字。

  社会资源研究所所长李志艳说,在住宿困难的大城市,企业能够提供宿舍,并不是坏事,但关键是怎样为这种住宿体制建立好的沟通网络。

  富士康也不算无所作为,园区内新设有员工关爱中心,还有3000多个“相亲相爱组”,每50人形成一个关爱网络的计划。此外,企业将培训 1000名心理辅导师,进行必要的心理干预。不过,一位在代工厂担任义工的网友撰文指出,“心理辅导师这种角色在打工者的世界里是多余的,更不用说台湾来的或学院派的心理辅导师。”

  这位网友说,由企业建立关爱中心,很难起到预想的效果。“没有员工能够毫无顾虑地在企业的关爱中心里埋怨、投诉”。潘毅强调,独立的关爱中心,才有可能真正赢得工友的信任。

  然而,在严格的企业管理下,外界的组织难以走进工厂大门。“连工人都接触不到,很难开展活动。”对于处于严格军事化管理下的富士康,尤其如此。(来源:《新世纪》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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