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不读“书”久矣。一是思维不同常人,不屑多数学者之学识;二是不敢读错漏百出之文,怕引用时为他人笑。最近“悬赏门”挺热闹,找来资料看看,顺便发表些看法。杂七杂八,归入小学。
以下楷体字内容均引自白平教授《》或“笑_笑_书_生”在“天涯杂谈”发表的《》。
去年6月,阎先生点校的《康熙顺天府志》出版,9月12日,《北京晨报》发表记者刘婷采写的《阎崇年新书求错,一字千元》,文中说道:“于是中华书局校正了12遍。阎崇年还不放心,他笑道:‘我又自己出钱请了两位有经验的校对,又各挑出一个错,后来中华书局又校了一遍,又挑出一个错。’这次出版,阎崇年也希望读者来监督,挑出一个错,奖金1000元,阎崇年说:‘一字疏误视作羞,一句错断引为耻。’”
今年3月1日,《北京日报》发表任炳的《京城学界正气——赞阎崇年先生的勇敢之举》,文中说道:“阎先生的勇气从何而来?来源于他充足的底气和正气,深厚的学业功底和精益求精的学术精神。”又说:“阎先生面对社会浮躁、腐败现象,特别是学界歪风、学术腐败,高高举起战旗,实在难能可贵。”文章认为阎氏悬赏挑错的行为并非作秀和炒作:“何为作秀?以追求名利为目的,故作惊人之举,常常用一些大而无当,虚而不实的奇谈怪论,荒唐不稽的行为举止,以震人耳膜,引人眼球。何为炒作?也是抱有不良动机,有意鼓吹造势,大多是以不实之词,吹拍之语,点火煽情,协同连动,把低劣之物说成价值连城,让人动情,骗人信赖。当今社会,作秀、炒作的现象确实时有发生,且有此起彼伏、连绵不断之势。阎先生作为学者名家、社会公众人物,没有必要以歪门邪道出风头、争名气。相反却选择了甘冒风险,极易被人误解,还有可能被人翻历史旧账,在学术或人品上评头论脚,受人指责的方式,去振臂高呼。他也根本没有想以这本书的出版获取丰厚报酬,相反,是以‘不要稿费,但求无过’作为出版约定的,又自费聘请两位专家专挑毛病,出版后如有人挑出差错,奖金也由他掏腰包。这和投机取巧、见利忘义的‘作秀’、‘炒作’风马牛不相及。”
……
笔者(博主注:白平教授)很好奇,想见识一下这本高质量的奇书,结果发现质量很糟糕,挑错很容易,迄今为止已经为他挑出了六百二十处错误(其中有一些条目是王德怡律师发现的)。
首先,说说我所知道的书籍编校流程。
一、
作者向出版社递交“原稿”,可以是手写稿、打印稿或电子版文稿。
二、
如作者送来的是手写稿或打印稿,出版社负责将文稿送到打字社(或出版社内类似部门)打印成“电子版文稿”。由于打字人员的文化、技术水平参差不齐且追求速度,电子稿上会有各种错误。在错别字方面,常用字错误率比较低,生僻字错误率较高。这些错误或是五笔输入法造成的,或是因为不认识原字而打出来的别字。原稿上的别字会照搬,错字可能改正也可能打成别字。
经打字人员做出的电子稿,须打印出“毛校样”以供校对。校对人员持此样与原稿逐字逐标点进行“毛校”。毛校完毕,将电子稿上的错误改正过来,再打印出“校样”进行“核红”。核红无误后,打印出“通读稿”供责任编辑进行通读。
如作者送来的是电子版文稿,直接打印出来以供通读。
三、
通读时,责任编辑要对文稿结构、写作手法、插图、错别字、错标点等方面提出修改建议,并与作者沟通,而后进行修改,改后还要再核红。很多责任编辑文化水平较低,往往会把正确的有意味的改成错误的莫名其妙的,且不与作者沟通。我的文章就遭遇过几次这种摧残,于是愤然发誓再不经他人之手发表作品。像我这样对自己作品极端负责的人很少,多数作者撒手不管,任由责任编辑修改。
通读、修改、核红,通常会进行好几遍。“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干的就是这个事情。我博客里的某一篇小文章也经过50多次通读修改,{zh1}仍不满意。说的是责任编辑的工作,举例却是作者的劳动,原因在于现在作者队伍扩大,其作品文学、文字水平显著降低,不得不把作者的工作大部分转交给责任编辑。我看书不多,所见修改最明显的作品是《狼图腾》。此书前1/4经高手精心修改过,后3/4大概就是作者原稿。
四、
作品最终修改稿完成后,打印出“清样”由三个人在前人基础上先后各进行一遍校对、核红、签字,简称“三校”。一个人校对100遍也比不上三个人各校一遍,所以要进行三校。理论上报纸、杂志、书籍都需要至少进行三次校对,但往往执行不严格。另外,因为校对人员的文化水平太低(有些单位居然使用中专生),有时会为校而校,不顾文意,把正确的改成错误的。
五、
三校后打出“付印样”,由责任编辑核对签字,再送往印刷厂。
印刷厂印出底片(菲林)送回出版社,出版社校对人员持付印样与印刷底片进行核对,再签字送印。
印刷工程中也要有受雇于出版社的人进行监督。不过这时候已不会出现别字和错标点了,主要监督的是印刷质量。
其次,罗列六处白平教授发现的《康熙顺天府志》中的错误。这里要强调一下,《康熙顺天府志》是某阎“点校”而不是“著”。
1.原文:及见李之才,闻性命之学,遂探赜索隐,洞见天地,运化古今事变,遂衍伏羲先天之旨……(421页)
按:当标点为:“及见李之才,闻性命之学,遂探赜索隐,洞见天地运化、古今事变,遂衍伏羲先天之旨……
2.原文:遂衍伏羲先天之旨,著《皇极》、《经世》诸书。(421页)
按:当标点为:“遂衍伏羲先天之旨,著《皇极经世》诸书。”《皇极经世》是一本书,整理者不知道,于是受文中“诸”字的影响,而将“《皇极经世》”处理成了“《皇极》、《经世》”。
(博主注:《皇极经世》六十四卷是宋代学者邵雍毕生研究周易而自创的经天纬地之预测学。皇,大也。极,至也。经,纬也。皇极经世,道之至也。见百度百科“”。)
3.原文:吾家世受国思,惟一死可报。(428页)
按:“思”当作“恩”。
4.原文:衎善画竹、石、花、木,所著有《竹谱》。(454页)
按:当标点为:“衎善画竹石花木,所著有《竹谱》。”
5.李东阳《玉泉道中》:“日照山山紫翠生,雨余秋色更分明。蜃楼出雾东浮海,雉堞连云北绕城。旧识邮亭犹问路,渐多僧寺不知名。十年几度登临约,未尽平生吏隐情。”屠隆《登报国寺毗卢阁》:“关山万里毗卢阁,坐傍空王览蓟丘。双阙晴临千树出,高城寒抱大河流。西风浩荡开秋色,落日苍茫生暮愁。奈何登高复送远,令人对酒不能酬。”
在《康熙顺天府志》中,上面的两首诗被搞乱了,《玉泉道中》:“日照山山紫翠生,雨余秋色更分明。蜃楼出雾东树出,高城寒抱太河流,西风浩荡开秋色,落日苍茫引暮愁。奈可登高复送远,将人对酒不能酬。”《登报国寺毗卢阁》:“关山万里毗廬阁,坐傍空王览蓟丘。双阙晴临千浮海,雉堞连云北遶城。旧识邮亭犹问路,渐多僧寺不知名。十年几度登临约,未尽平生吏隐情。” 即便原文有错简,从押韵上也能感觉出味道不对来呀!什么叫“太河”?什么是“奈可”?
6.《康熙顺天府志》中收有《尚书•召诰》,于是阎先生在题目下加了注语:“《尚书•召诰》‘正义’在其文前有如下文字:‘成王在丰,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作《召诰》。’”
“《尚书•召诰》‘正义’”令人不知所云。所谓“成王在丰,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作《召诰》”之一节文字,乃是《书序》。
第1处,可能是录入错误,也可能是点校者不慎;
第2处,属于点校者不学,另外文中顿号可不加;
第3处,可能是点校者笔误,也可能是制作电子稿时五笔输入法录入造成的错误;
第4处,可牵强地视为“断句、句读的用法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第5处(其实这一处应算四处,两处诗文错误,两处别字),诗文错乱属于点校者不查,别字可能属于录入错误;
第6处,属于点校者不学。
不管错在谁头上,作为多人合作完成的出版物,错误这么多这么低级,每个人都难辞其咎。
再次,看看参与出版此书的几个人和单位。
点校者,某阎,北京社科院满学研究所前所长,现为此所研究员、北京满学会会长。
协助校勘(某阎自聘),金启平,北京社科院满学所研究员。有说其为资深编辑,不知是否指其负责编辑满学所主办刊物《满学研究》。
协助校勘(某阎自聘),郗志群,历史学院城市文化管理系主任、北京满学会理事。
打字、校对,不详。
责任编辑,贾元苏,不知其资深否,曾点校过前人已点校过的《官场现形记》。
编辑部门,中华书局古籍二部。
出版单位,中华书局,当我还是编辑时惟一向往的单位。
金、郗是阎下属,阎命其校勘,恐怕他俩诚惶诚恐,既不敢多挑错也不敢不挑错,一人挑了一个交差了账。
贾,也许此人对于古文及句读有迥异常人的看法吧。校了13遍,仍保留620处问题,神人也。
至于阎,他若有学,天雨粟,鬼夜哭,中华无人不圣人。
然后,谈谈句读与通顺的话题。
传说在清朝末年,慈禧太后让一位书法家在她的扇面上题写王之涣的《凉州词》。书法家一不小心把“黄河远上白云间”的“间”字漏掉了,成了“黄河远上白云”。慈禧太后以为书法家在嘲弄她没文化,便降懿旨砍头。只见这位书法家不慌不忙地说到:“小人是在借用王之涣的《凉州词》,特意为老佛爷描写了一副新的意境。您看,此诗是这样念的:‘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此时的慈禧太后转怒为喜,还奖赏了这位书法家。
李绅的《悯农》,去“日”字也可重新标点为:锄禾,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以上句读修改皆通顺,但xx不合格律,典型臆造。
虽说古文无标点,读者自句读,但这“自句读”可不是瞎句读,不仅要合韵、合诗词格律、合古文语法,还要通顺、合理。不学习古代文化知识,随便拿本古籍来句读,自然句句通顺——反正都是看不懂嘛。
就拿前面提到的第1处错误来说,“探赜索隐,洞见天地”是说得通的,但下面“运化古今事变”就说不通了。中国古人搞预测是运算天数。所有古今事变均是天数,是天定的,而不是人能左右的。佛家认为一啄一饮都是前世因果,今世之事是由前世之事所定,今世之事又会影响后世之事。基督教认为人间一切事情都是God临时决定的。所以只有God才能“运化古今事变”,难不成那位“探赜索隐”的“半仙”是God客串的?
一遇句读问题就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来搪塞,恐怕还得加一句“愚者自愚”才说得过去。
今年青歌赛团体赛上,某选手自写歌词中一句为“人笑我痴我傻,我不在乎”,可他演唱时在“痴”后停顿,“傻”后不停顿,歌词成了“人笑我痴,我傻我不在乎”。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者见什么了。
话又说回来,歌是人听的,书是人看的,听众读者无知,搞些噱头就可骗得名利双归,谁又在乎通顺不通顺?比如大型电视系列片《大秦岭》的片头曲歌词,尽由唐人诗句集成,乍看来颇觉底蕴深厚,细一思量,原来通篇胡言乱语。原文如下:
终南阴岭秀,碧嶂插遥天。
愿乘冷风去,直出浮云间。
秦岭愁回马,心事两悠然。
行到水穷处,月出孤舟寒。
云横秦岭家何在,试登秦岭望秦川。
1.秦岭愁回马,心事两悠然。
愁回马的是谁?莫非是马不是人?那人怎么还悠然起来了?心事两悠然,又是何意?心和事能两悠然吗?是两个人的心事悠然?那么这两个人是谁?没交代呀。
2.行到水穷处,月出孤舟寒。
水穷处何来孤舟?水穷处还能浮得起舟?知道这里的“穷”是什么意思吗?
集句者是上海戏剧学院的文学博士,不知道什么研究方向,总之是戏剧史、表演、视觉艺术之类。不是正经出身,只能一哂置之。
{zh1},议议“悬赏门”。
某阎,学术快男之一。学识不敢说,炒作很大胆。古今敢“一错千金”者,{dy}是祖龙亚父,第二大概就是他。“一字疏误视作羞,一句错断引为耻。”620处羞耻,且视若无睹吧。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还。作为名人,固然是树大招风,但被人刀刀见血,毕竟还是因为自身皮甲太短,上护不住胸,下护不住腿。乃以“小人”“文痞”回应,真是深得京城无赖之秘传!人而无学,可也;人而无耻,在他亦可也。
白平,我的老师之一。学风扎实。《现代汉语词典》都能挑出一堆错来,校对一下某阎劣作,简直是老叟戏顽童。以利刀快马斩草人一具,未免自低身价。不过学者有学者的信仰,山西人有山西人的认真,见无赖大言而不痛击之,岂是古士之风?
据说学术界有评论认为“此事本应是一场学术xx,但{zh1}却沦为了一场法律诉讼,甚至明显带有炒作的痕迹。”不知此人是谁,不知其如何评论某阎先前令人肉麻的自我吹捧,更不知其是否知道什么是“xx”。我认为“悬赏门”是学风日颓的情况下,一位学者向文痞发起的唐•吉坷德式的冲锋。唐•吉坷德也许是可笑的,但更可笑的是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