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时分,独臂的队伍来到一条湍急的小溪旁。这里好像刚刚下过一场雨,林地里铺着薄薄的一层落叶,翠绿和桔黄交相辉映,上面还点缀着晶莹的小雨珠,更显得鲜美诱人。这里那里,一颗颗一串串鲜红、天蓝、深紫、乳白的浆果,半遮半掩地藏在落叶中,仿佛一个个顽皮的小精灵,拉扯着远征大军的脚步。湍急的溪水流得更加欢快,雪白的浪花在石头上撞起一尺多高,让十米八米外的远征队伍也能看得清。
饥渴、肮脏、疲惫不堪,不等独臂发出命令,这些刚刚从死亡线上冲过来的红蟹,就开始了行动。起初,它们贪婪地扑向那些落叶和浆果,用长腿扒,用钳子撕,用嘴扯。刹时间,林地里响起一片“嚓嚓嚓”的咀嚼声。当然还是少不了争抢和打斗,于是又有了钳子咬住钳子的“咔咔”声,以及败下阵者匆忙逃窜的声,紧接着,它们又奋不顾身地冲进了清亮的小溪。
随着“扑扑通通”、“噼哩啪啦”的声响,雪白的小溪立刻变成了红色。它们紧紧地趴在一块块或圆、或尖、或凸、或凹的石头上,任沁凉的溪水从身上不停地冲过。于是,腮孔、花状海绵体、以及全身的肌肉都变得胀鼓鼓的;于是,背壳上、钳子中、腿毛间隐藏的尘土污秽,连同长途行军的困乏、死里逃生的惊惧,都一起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于是,这些不安分的小生命,又开始在溪水中游戏打斗起来。这个一膀子把那个撞个趔趄,那个一钳子给这个迎xx击。谁不注意,就可能被掀翻,十脚朝天没着没落被溪水冲出好远。谁不小心,又会被一只大钳子夹住甩上岸去。
你瞧,那只美丽的雌蟹花点,更是别出心裁,它骑在一只甲壳很大的雄蟹背上,挥舞着两只红玛瑙似的钳子,得意洋洋地驱赶着那只雄蟹逆水爬行。那只雄蟹和硬钳同龄,只有六岁,但它的背壳却像独臂那么大,足有十公分。说起来,它的营养并不丰足,在林地里,它从来不和别的红蟹争抢甜美的浆果,甚至连鲜嫩的绿叶它也很少问津。它常常心满意足地咀嚼那些干枯腐烂的黄叶子。旱季前后,当这些腐叶也不够争夺的时候,它又常常心甘情愿地趴在洞穴里挨饿。这是一只温顺的雄蟹,当它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吃饱喝足之后,陪着花点玩玩,又算得了什么?
肥胖的雌蟹大肚子就是这时来到小溪边的。它姗姗来迟,是因为要喂饱它那只大肚子实在需要时间。它站在那里,盯着花点看了一会,然后就悄悄爬到大壳身边,抓住它的大钳子,直起身来,将大肚子一挺,美丽的花点就“扑通”一声被挤落水中。于是,大肚子取代了花点,骑着大壳,挥动着大钳子,顺流而下,好不风流。
说来也巧,花点落水恰好砸在紫背的身上,这只卑微的雌蟹,正津津有味地学着花点的样子,挥动一双紫色的大钳,驱赶着肚子下边的圆石头。飞来横祸,搅了它的乐趣,它立即夺路而逃。但是晚了。怒气冲冲的花点已经举起两只大钳子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好像挤它落水的不是大肚子而是紫背。接着,旁边看热闹的红蟹们也来助兴,份乱的钳子、长腿此起彼落、穷追不舍,一直把卑微的紫背打得退到小溪边,趴在草地上,奄奄一息,不再动弹。
这时,温顺的大壳已经驮着大肚子、从熙熙攘攘的红蟹群中穿过,爬了很远很远,几乎到了小溪的尽头。在这里,红蟹越来越稀少,特别是在两米开外的地方,有两块巨大的白石头,把明亮的小溪挤得只剩下细细的一小股。欢快的溪水流到那里,就会“咕咚”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些零零星星裹在溪水中的红蟹,也同样是一去不再回头。
危险的悬崖!大壳首先警觉地抓住了水中的石头。接着,大肚子也惊惧地抠住了大壳的后背。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随着一股巨大的冲力,它俩被冲散、掀翻,跌跌撞撞地朝悬崖滚了过去,就像水流中的两片落叶……
当沁凉的溪水将大壳冲得清醒时,它正直挺挺地立着,像一块红通通的小石头,卡在那两块巨大的白石头中间。一只又一只被水流冲昏了的红蟹,没头没脑地撞在它袒露的肚子和伸开的长腿上,又慌慌张张地顺着大石头爬上岸去。大壳挥了挥两只大钳子,背壳却没有挪动。一只接一只的红蟹朝它撞过来,它根本无法让开,尽管卡在那里十分难受。它眼睁睁地看见十几个伙伴向它撞来,又向岸上爬去。它还看见肥胖的大肚子已经朝上游爬了很远,正用大钳子敲着地面,警告着溪流中那些得意忘形的伙伴。于是,大壳便老老实实地卡在那里,看上去,仿佛是种舒适安逸的享受。
夜深了,红蟹群终于安静下来,露宿雨林。
在凝固了似的远征大军中,有一只肥胖的雌蟹动了动。这是大肚子,它那个难得填饱、却容易饥饿的大肚子,搅得它根本无法安宁。以往,在它躲进自己的洞穴中时,总是要贮备足够的食物,以便半夜里饿醒了时,摸黑大吃大嚼一通。但是,现在它们是露营,它的周围只有红蟹,没有食物。现在,一半是凭借小溪明亮的反光,一半是因为饥饿难耐的本能,它发现了那片飘落下来的绿叶,便忍不住朝溪过爬了过去。不过,大约爬了一半光景,它迟疑地站住了,侧过身来,看着仍然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声响的伙伴,听着猫头鹰扑腾腾地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它趴在那里足足有半个钟头,然后,仍侧回身,朝小溪过爬过去。当它终于用大钳子和嘴撕扯着那片鲜嫩肥厚的绿叶,全神贯注地喂饱它的大肚子时,它却没有发现,几个浓重的黑影,正悄悄地包抄过来。
那是几只蓝蟹,它们的外貌和红蟹相同,只是比红蟹大上一倍。它们的甲壳、钳子和长腿都是淡蓝色的,在月光下反射出蓝莹莹的冷光,显得阴森森的。无法证明它们不曾是红蟹家族的一支。但是,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它们的颜色变蓝,身体变大,行为也变得乖张凶残。在蟹岛上,它们的数量很少,但栖息的地方{zh0},常常是在水边或潮湿的树洞中。每年雨季,它们也要去海边繁衍后代,但总是走在红蟹大军的后头。它们要等着养肥了身体才开始远征,不是靠落叶、浆果,而是偷袭红蟹的军营。
现在,这几只凶残的蓝蟹,几乎毫不费力地就把大肚子红蟹撕成了碎块。大肚子那肥嫩雪白的肌肉,连同海绵状的腮体,以及刚刚咽下肚子,还没来得及改变颜色的绿叶渣,甚至连它那两只肥硕的大钳子里的肉,全被贪婪的蓝蟹抢吃一空。转眼之间,它变成了一副空空的躯壳。
这时候,从溪边的大树洞里,又爬出来几十只蓝蟹,它们迅速地爬到红蟹大军的宿营地,迅速地抓住最边缘的一只又爬回来,然后大快朵颐。要不了多久,小溪边便堆起了红蟹的残骸。
{zx0}警觉的是雄蟹硬钳,它立即用大钳子急促地敲着地面。于是,它周围的红蟹醒了,独臂也醒了。要是往年,经验丰富又顽强勇猛的独臂,根本就不会睡觉,它会精神抖擞地密切注视着蓝蟹的偷袭,并及时发出警告,组织战斗。但这一次,这只年事已高的老雄蟹,实在是太困乏了。
愤怒的红蟹群立即发起了进攻。尽管它们的眼睛不像蓝蟹那样适应黑暗,尽管它们的身体和钳子比蓝蟹小得多,但是凭着它们的数量,也能像洪水一样把蓝蟹淹没。
暗淡的月光下,森林不再沉寂,这里那时,一团团蠕动的黑影,一阵阵钳子的折断声,一直搏斗到密林中透进淡淡的晨雾,凶恶的蓝蟹群才仓惶逃走。
黎明的到来,就是出发的时刻,红蟹的队伍重新在林地里争抢咀嚼着落叶、浆果,重新到溪水中洗澡、吸水、嬉戏、打斗。同时,它们还聚在溪水旁边那一堆堆死难者的残骸旁,踅来踅去,闻闻嗅嗅。然后,便迎着季风吹来的方向,跟着独臂,断续浩浩荡荡的远征。
这时,密林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透明晶亮的雨点,把溪水边那些空空的蟹壳,冲洗得鲜艳夺目,就像一滩滩殷红殷红的鲜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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