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缝纫机-其风可嘉-搜狐博客

 

母亲留给我的遗产,是她那台用了大半辈子的老式华南牌缝纫机。

 

母亲十六岁开始从师学裁缝,半年后外婆去世,便回了家,一边操持家务,一边自己琢磨裁剪。和爸爸结婚以后,为了养家糊口,购置了一台广州产华南牌缝纫机,是托跑运输的熟人从省城武汉带回来的,具体是哪一年我不得而知。在那经济困难、物质匮乏的年月,这还真是稀罕的东西。

 

这台缝纫机是母亲勤俭持家的见证。一家老小的衣服基本上都是从机台上得来,新三年,旧三年,缝缝缝补补又三年。旧改新,大改小,不知不觉节省了多少生活开销。除了学校特别要求,我们兄弟姐妹四人都是在出外参加工作后,才开始买{dy}件商店里挂着的现成衣服。母亲直到年老,仍自己给自己缝制衣裤、棉袄。如果我们给她从外面买回衣服,母亲当然是高兴的,但开口总是说:“又乱花钱了。”母亲常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周一生穷。”

 

这台缝纫机是母亲挣钱度日的依靠。七十年代初,它跟随母亲下放偏僻的农村,那时有条件的人家做新衣裳,都是请了裁缝到家里,供吃供喝。母亲便经常将缝纫机运到这家那家做活,同时带着几岁的孩子吃百家饭。七六年文化大革命结束,全家返回镇上。正值镇上组建缝纫厂,凡有缝纫技术的妇女均可自带缝纫机参加,母亲便入了厂,有了“单位”。九十年代,母亲退休以后,一年四季都有妇女们拿着布料棉花上门找母亲做衣服,特别是婴儿的穿戴。因为她做工细致,工钱又便宜,口碑非常好。母亲常说:“光靠你爸那点固定工资不行,我这机子动一动,就可以有点活钱啊。”

 

这台缝纫机是母亲的至爱之宝。我记得从小母亲是不让我随便乱动的,看到我碰机头,就警告我别把零件弄坏了,听到脚板的咔嗒声,就警告我别把杠杆踩断了。在我少年时,缝纫机面板下一个撑杆因长期受压断了,不得不以木棍替代,虽然不影响主部件工作,但母亲每上机工作,必要惋惜几句。再后来,带动上下轮子的皮带断了,母亲便用布条搓成相同长度的带子,浸以桐油代之。我小时候,常常观看母亲缝纫,帮她穿针引线,做她的小帮手,母亲便时时告诉我要注意什么,再大一些,母亲常常忙于做饭等其他事情,便教我怎样小心翼翼地起放机头,按感觉顺轴转动,生怕有所损坏。定期用滴壶上油更是母亲持之以恒做的事。母亲常自豪地说:“很多人的机子刚买时不灵活,用长了又有故障。我这个机子小心爱护,越用越轻松,别人的我都用不习惯,都不如我的好使哩。”

 

这台缝纫机伴随着我成长。儿时的夜晚,一盏煤油灯,大小两个人,母亲在辛劳地缝纫,我趴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做作业。总是我的作业做完了,她的事情还没完,便停下来照料我洗澡上床,再坐下工作。我只听到针脚落下的嗒嗒声,听到咣啷咣啷有节奏的脚踏板声,听到大铁剪的嚓嚓声,听到铁剪落在案台的哗啦声,都从母亲匍伏的背影中传来,融入我的心里,融入我的梦乡。母亲总是在忙,除了缝纫还抽空做一些编织活,帖补家用。若是母亲不上机的时候,放下机头,合上台面,便是我{zh0}的书桌。我成年以后,母亲说:“你们姐妹俩都是读书工作在外面混,我做了一辈子裁缝,眼睛一闭,这手艺和这机子都无用了。”我说:“传给我啊,我虽然不会裁剪,但只要会踩就行。”母亲说:“你会吗?”我说:“没吃过猪肉,还看到猪跑呢。”母亲笑逐颜开,便给我安排一些简单的任务,比如缝手绢、鞋垫、枕套等。不过母亲往往都是不太满意,主要是有跳线或走得不直,在我做了之后还要亲自返工。

 

母亲去世后,经过父亲同意,我将缝纫机运到了家里,摆放在床头。连同拿来的还有配套的裁缝工具,大铁剪、老式竹尺、画粉等。这台机器虽已经历近半世纪风雨,却仍然姿态依旧,成为母亲留给我的最宝贵的遗产。{dy}次扶起机头时,四岁的儿子好玩,将脚杆“啪”地一声拨下,我吃了一吓,手不自主地扬起,“啪”的一声重重地掴在儿子身上。我唯恐母亲一生的心爱之物,毁在我的手里。

 

虽然家的附近有几处缝补店,我却更爱自己动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老公的裤子长了,我将它改短;儿子的裤子短了,我将它放长;爸爸需要布手帕,市面上买不到,我将儿子穿小的衬衣剪出整块,制成手帕;儿子罩衣上的布带子掉了,我用零头布缝上一根;夏天来了,我找出旧的土棉布,做成吸汗又凉快的枕巾……这些事缝补店里也要不了几个钱,我自己做,更多是为了追寻一种记忆,寻找一种温馨,填补一种失落。一低头,那零件上的油味儿,一抬手,那每一个动作产生的声音,都在瞬间复活,如此熟悉,如出一辙。仍然是针脚落下的嗒嗒声,仍然是咣啷咣啷有节奏的脚踏板声,仍然是大铁剪的嚓嚓声……仿佛是母亲的灵魂依存在我的身体里,那一针一线、一起一落,都是循着她的意志完成。那将剪刀放在案台的手,应该是母亲的手,不然,为什么碰撞的咣啷声一模一样?那一前一后推布前行的双手,应该是母亲的手,不然,为什么以前总是弯弯曲曲的线脚,现在竟能走得笔直?面对绕线轴上皲裂膨大的橡胶圈,我能突然记起母亲的动作,然后按照她特别的方法完成绕线。甚至偶尔一声咳嗽,都忽然惊觉和母亲如此相似。

 

母亲留给我的,是一台永远不会坏的缝纫机,因为它已经具有跨越时空的生命力。它坚毅而沉稳地矗立在那里,散发着岁月积淀而成的光泽和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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