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山上长了很多野杏树,那杏都是山杏,又苦又涩,看起来也是黄黄的,软软的,可以一掰两半,但那是不能吃的,连山上的动物都不肯吃.它的惟一可取之处是杏仁,可以做豆腐吃,而且那种豆腐的味道特别鲜美,别有风味,比大豆做的豆腐好吃多了.
夏季,野杏黄了,人们就呼男唤女上山去采野杏,不需要拿什么工具,只要拿个筐和一条装粮食的口袋就可以,摘下野杏装在口袋里扛回家,把杏肉掰开扔掉,只要里面的杏核,一般一袋子杏也只能取得少半袋杏仁,所以要尽可能多地采些野杏,才够做一回杏仁豆腐.野杏树都是不太高,比一般灌木略高一些,很好采摘,但这些野杏树多是长在山顶,有的还在岩石缝里,有一定危险,爬山登高要十分小心.记得有一年,公社的中学组织学生们来我们村打草,有的家住平原的同学不认识野杏,以为也和家杏一样好吃,就大把地摘了不少,可以咬一口,有酸又苦,没法下咽,就全都扔掉了.还有一个学生采野杏时摔伤了腿,由同学搀扶找一瘸一拐地回到村里.每年的这个时候,门前的小河套里都会倒了很多的野杏肉,一堆一堆,顺水漂走,而杏核就摊晒在屋顶上,晒干后收藏起来,等待做豆腐.
野杏核也是我们的一种游戏,叫“勺杏核”,那也是我们少年时常玩的,把晒干的杏核装进个小布袋,拿到街上,和小伙伴们去“勺”,一人出几对杏核,(因为杏核小,就不一个一个数,就按一对一对地数)合在一起后,用石头剪子布决定谁先谁后,一个人玩也可以,几个人也可以,谁猜了先手,就把所有的杏核捧起来,在空中一丢,很快地用一只手背去接,要尽可能多接,接了多少,就再轻轻一丢,赶快地用丢杏核的那只手握成一个勺状,把杏核“勺”回来,如果一个也没有掉,这些杏核就归你了,如果掉了,哪怕是只掉一个,也算输了,由第二个人接着如此进行。玩这个游戏,手大的人要沾光了,但也要有技术,比如,你捧起杏核一丢时,尽量不要把杏核丢得太散,太散开了,落在手背上的就少,你就是赢了数量也不多。再就是从手背上往下丢时,也要保持那些杏核的整体性,散开来,你就没法都“勺”回来,非掉不可。还有就是“勺”杏核时要看准落下的杏核的态势,平铺下来显然不好“勺”得一个不掉,要侧一点,使杏核的扇面立起来,再从底下“勺”上来,就可保证完整地收进手掌中。那时我们经常玩这种游戏,使很多杏核都磨得光光的,里面的杏仁哗啦哗啦响。说实话,我玩这个很少赢,因为手小,天生就是失败者。
有空闲时,人们就把野杏仁用水泡上几个时辰,等杏仁上的皮脱掉,装进水桶里,挑到磨坊,牵一头毛驴来,给它戴上蒙眼,拿个小棍不时地抽它一下,杏仁一勺一勺当磨眼里续,毛驴就一圈一圈地拉,白色的杏仁汁就从石磨的四周渗出来,那汁有点稠时,就要多加水,不然它就不往下流,这时,杏仁味就慢慢出来了,这是需要时间的,急不得,却也离不开人,要一直在磨旁边盯着,拉磨的驴说不定哪一会就要偷嘴,它可不知道这是苦杏仁,冷不防地伸出舌头舔一下,吃不吃倒好说,显得脏.磨坊并不经常用,光线不好,黑乎乎的,却很静,只有毛驴的脚步声和磨盘的转动声,那是很单调却很和谐的声响,磨豆腐的人容易打瞌睡,就作在磨边的石头上抽烟,想心事,手里的小棍在地上胡乱地划找,也不知在写什么字.
杏仁磨好了,扁担颤悠悠地挑回家里,倒进大锅边烧边淘,野杏仁味苦,淘,是一道必不可少的工序,意在去除苦味,所谓淘,就是用水瓢舀起汤状的杏仁汁再倒进锅里,不停地舀不停地倒,要很长时间才能结束,这种工艺不知是哪个朝代传下来的,也不知是由谁发明的,但确实管用,经过这样反复地淘,野杏的苦味就消失了,加进佐料炖熟就可以吃了,杏仁豆腐是不能像大豆做的豆腐那样切块的,碎渣状就炖了吃,我们叫“小豆腐”,虽然只加了些葱花和盐,但这种豆腐真的特别好吃,除了杏仁特有的香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醇美,回味绵长,甚至能让人忘记了肉的诱惑,陷于深深品味之中,几近忘我,就像是喝酒的人豪饮自己最喜欢的美酒一般。不要说是在缺少粮食吃的那个年代,就是现在,那种味道也{jd1}能勾魂摄魄。以致如今每次喝露露饮料,那种杏仁味都会引起我的回忆,想起当年的杏仁豆腐的香味,想起“勺”杏核的游戏,想起我苦涩却也欢乐的童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