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几岁呢?六岁还是七岁?或是更大一点。我坐在阳台上,拿着一把自制的小木枪,在猴皮筋上放上一颗小石籽,对准前面四五步远近的一墙南瓜架,那上面一些小黄花开得正盛,我心想:要是我能打中,就会怎样;要是打不中,就不会怎样。那时,我总是用这种方式赌注自己的命运,结果是,我有时打中,有时打不中。
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大人们都上山干活去了,院子就比平时空阔了许多、寂静了许多,它们只属于我一个人。大片大片的阳光从空中落下来,落在大门口那棵水曲栁上,落到西边的草屋和东边的马棚上,落在我脚下的当院里,白花花的,有些刺眼。我扭过头,看到菜园子里的颜色一下子比刚才加重了好多,那些深的绿、浅的绿,在静静的阳光下,不发出一点声音,它们都在悄悄地说着自己的心事。
我走近菜园子里,东瞧瞧,西看看,我能做些什么呢?园子好大好大,我像一只小蚂蚱匍匐在它的绿色和空寂里。我看到在水沟边儿上,有几只黑色的蚂蚁正在忙碌着,有一只不慎把脚丫刮在了草根上,在那儿蹿上翻下地折腾了老大半天,才一瘸一拐、慌慌张张地跑开了;还有两只在使劲儿地拖拽一只苍蝇的尸体,因为苍蝇的体积太庞大了,两只蚂蚁又拉又推、前后左右地忙乎了好一阵,那只苍蝇才像巨人似的微微颤动一下……
园子的中央是水井,我走过去,趴在井口边往下看了看,一股阴森的凉气冲上来,在幽深的水底,我看到一张少年的模糊的脸。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感到一阵恐惧,赶紧从井边站起。井边上,茂盛地长着两丛马兰,高高的、瘦瘦的,有两朵淡淡的小兰花夹在细长的叶子间。我四、五岁的时候,妈妈总领着我到园子里,让我给这两丛马兰磕头,因为它们是我的老干妈。妈妈说,认植物作妈,孩子好养。后来我才明白,我是水命,认井旁的马兰作干妈,总归是好的。它们自生自长、花开花落,而我活在温室里,它们长在风雨中,但这植物终于与我有了关系,有了某种命定的东西。有时,我想起来,就会跑到井边给它浇浇水,好像也给自己的命里填充了一些什么。现在,眼前这两丛马兰已生得很高很高,颜色已由嫩绿变成墨绿了,有一些陌生,也有一些亲切,我蹲下身,看了一会儿,又打了一桶水浇上,磕了两个头,就离开了。
我蓦然回身,发现若大的院子里和菜园里,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已经快到中午了,阳光火辣辣的,装满了一园子,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飞起来,能听到鸡的咯咯叫和猪仔的哼哼声。有两只白蝴蝶在菜畦上飞,我拿了捕网过去,可是它们一下就飞走了,我跟过去,它们又像两片雪花似地飘向了另一边。接着,它们就你上我下、你左我右地在空中跳起了舞蹈,我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它们翻飞着,舞蹈着,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终于只剩下两个白点,终于只剩下两个小小白点,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剩下蓝而远的天空……
2010年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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