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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呀，你到底是哪里人呢？怎么有人说你是陕西人，有人说你是湖南人，你自己又说你是上海人。”
“他们都搞错了，我就是上海人呀。你听，我上海话多地道的。”
“不对呀老李，昨天晚上你说梦话，好像是四川口音。”
老李被同自己一起看大门的老何这么一审问，忽然有点紧张了。可是一想自己在单位混大半辈子都没被人发现，今天会落到一个老头子手里。
“我梦里在跟四川人讲话，那肯定是说四川话嘛。”
对于过去的记忆，老李至今记忆犹新。那一年他刚从xx退役回来，被分到西安一家小公司给领导开车。老李年轻时人比较聪明、机灵。一听公司老板是陕西人，而且也当过兵，马上把舌头从四川话捋成陕西话来说。
老板一听不仅是老乡，而且是同一列火车卸下的兵。硬是将老李当成亲弟弟对待。这样一来，公司的人都对这个身材瘦弱、穿着寒酸的司机态度大转变。以前直呼小李帮忙的人消失了，喊小李搬东西的人开始不敢叫他了。
老李当时一看形势大好，又硬是让老陕大哥给自己在公司后勤安排了个小职。不久，老李就被同公司财务部一姑娘盯上了。对方开始动不动约他出去吃饭。当时老李才24岁，虽个子不高，但皮肤白净，而且会为人处世。所以公司很多小姑娘看见都喊他小李哥，他想想别人约他吃饭也不足为奇。
大概是因为没有恋爱经验，姑娘约老李吃饭说几次都不太满意。第五次姑娘狠下心{zh1}次再约老李见面。这次姑娘没有前几次的拘谨、害羞，而是撕开面纱，直来直去。
“张总最近还好吗，他还没有结婚吗？”
老李还是那副毕恭毕敬的表情，看见姑娘只知道点头答“挺好，没有。”
姑娘大概是明白老李了。这位她称呼小李哥的人，表面看似机智、聪明，可遇到儿女私情这种事，似乎就变成榆木了。
“小李哥前几次让你帮我跟张总牵线搭桥，你怎么一直没动静呢？”
老李心里还乐呵呵地享受这份美好感觉时，姑娘的话算是把老李打蒙了。也是在一瞬间老李才从一往的自作多情状态苏醒，从刚才的半陶醉状态缓过神。可为了不让姑娘察觉，老李还是强装xx地端起茶杯：“在努力，正在说。”
后来时间不长，老李借口老家有事，辞掉工作走了。大概是这次误会让小李心留余悸。接着他就在四川老乡的帮助下，给一家建筑公司跑运输。老李有个习惯，去一个地方一定打听老总的来历。一听这家公司老总也来自四川绵阳时，他仿佛遇到了贵人一样的期盼。心里不知有多窃喜，日盼夜盼地等他出现。
一次老李刚好给工地送完一车砂子等工地负责人开票。坐在大货车上的他悠闲的和旁边的小徒弟聊天，老李虽然嘴巴不停的在讲话，但是眼睛却一直环顾着工地四周，也就是在这时那个开着丰田越野的老总走进了他的视野。于是老李迅速打开车门，扔掉手里的烟头朝那个手拿图纸不停比划的男人走去。
老李上前寒暄地说了声“领导来视察呀。”
一句xx四川绵阳话让他断定了对方的身份 “是呀，你们为了我们工地辛苦了。”
老李又是那副低头哈腰的鬼脸，忙说“不辛苦，不辛苦为老乡干活累也值了。”
老总一听老家人，也很激动。可拿笔的右手扶了扶头顶的安全帽，斜视一眼老李的装扮厚，马上又恢复了领导的架势。老李也有自知，只是再三犹豫，离开时还是跟老总要到了电话。
接下来几天，老李接连不断的电话邀请老总一起吃饭。对方先是客气的拒绝，后来干脆连电话也懒得接。老李有些失落，心想大企业的老总原来是不念老乡份的，即使这次他可是真正的绵羊人。
大概又过了一个多月，阳光灿烂的中午时分，老李的电话忽然响起来，电话响老李并不觉得奇怪，可是号码显示的却是老总的名字，这令老李激动地半天难以言语。老总具体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但是大致内容他懂了。
原来老总今天打算在本城最奢华的酒店为自己大办寿宴，邀请者清一色都是老乡，老李也有幸参加了。
老李出门前不忘把自己买来许久未舍得穿的“红豆”西装整理好。对着屋子巴掌点的镜子将寸头梳了又梳，{zh1}气定神闲的出门了。
虽然说接近三十岁的老李大世面没见过，可小场面他也是经历了的。这次好不容易站到建筑公司老总的面前，他可是鼓足了尽得吹捧，硬是把老乡说的直往自己肚子灌酒。这下，酒喝了，人情领了，老李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一一招呼了。从脚到头都感觉高了一些。迷糊状态下，听到老总拍着老李肩膀说：“年轻人，在外吃了不少苦吧，以后别开货车了，太危险，来为大哥开车……..”
老李又坐回了领导的小司机。可这一次他是大公司领导的司机，感觉不同。开的车有时奥迪，有时丰田越野。跟老总出去应酬吃的饭又是鲍鱼又是龙虾的，整的老李经常感觉自己上火。可虽然酒肉伤身，但老李还是乐呵的陪着领导照样吃喝，他感觉这样的日子滋润，也适合自己。
{yt}喝完酒老李回屋休息，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寻思着工资涨了，身份也提高了，年岁也混够了，是不是应该为自己找个媳妇了。可他这样一穷二白的身家，谁会愿意嫁。说着老李穿上鞋子准备在公司后院溜达一圈。
这个世界很多事情就是机缘巧合，说是迟，那时快。就在老李路过老总屋子的时候，发现他屋子的灯却亮着，深夜十一点多，领导按照惯例是喝过酒回来倒床就睡的。莫不是又是那个被生活逼迫的人来找他讨饭。可仔细端详，老总房间的门却虚掩的开着。老李有些疑惑不解，脑子里的预感也不太好。于是他推了一下这个临时搭建的活动板房门。门竟然轻轻地就被推开了，而老总肥胖笨重的身体却倒在地上……
“大哥，你浪个啦，么嘿我呦。”（四川话，你怎么了，别吓我呀。）
“小李，我可能酒精中毒……”
老总送到医院后被诊断酒精过度伤到肾，情况非常不妙，需要及时换肾。如果是医药费， 大家都尽可能的帮忙凑钱，可捐肾的忙，不是所有人都能帮的。
老李站在手术室的门外，百感交集。他这个精明一世的人，忽然想不出任何办法。情急之下，他从医院墙上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瘦弱苍白的面孔。在场的所有人一瞬间都惊呆了，他们甚至不相信就这样一个小司机竟然愿意捐肾出来救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手术顺利结束，xx药并没有彻底让老总失去知觉。从手术室出来的那一刻，老总挂满泪水地对老李说“兄弟，这辈子我真幸运认识你。”
后来老总戒酒、戒烟了。老李也不开车，改行到公司技术部学工程测量了。老总大病初愈后看懂人情世故。他准备让老李学好技术给他一官半职后自己辞官归隐，高老还想。
可人算不如天算。上天并没有耐心等待老李这个半路出家的和尚来当领导。公司很快便安排了一个来自西北大学的毕业生来接管老总的职位。而老总简单交接完工作，依依不舍的被老李送到车站，回家了。
老总刚走，新任经理就彻头彻尾的把所有部室领导换成了甘肃人。当然老李出现时一口四川话，而且与前任老总称兄道弟，大家早已皆知。三十年活东，三十年活西。老李知道这个消息时正好站在工地高高的山坡上调经纬仪。忽然这么一想，从口袋拿了一支烟，蹲在砂堆里抽起来。
时间不长，老李就预感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医生提醒他多注意休息，少干重活。这么一来，老李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工作来。思来想去，他还是很不情愿的给前任老总拨了电话，想询问对方是否可以给予帮助。
老总深知老李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口答应下来。老总长叹口气说“小李呀，大哥对不住你，原先答应你的事可能办不到了，不过大哥会尽量给这边新任领导说说，为你安排个合适的岗位。”
老李心里五味杂乱，十分难受。要知道现在的公司可是甘肃人的天下，他一个外来户是没有发言权的。
大概过了两天，新任任老总打电话让老李到自己办公室。
他面带微笑地迎接敲门进来的老李说：“前任领导发话了，让我给他这个弟弟一个好点的岗位。小李你想去哪个部门，说说。”
对于工程项目来说，工作人员都有一技之长。而老李除了会开轿车，其他一无所知。而且年龄渐长，测量工作着实不再适合他。但是其他工种他样样也都不会，因此老总一说让老李选择，在老李自己看来更像是在嘲讽。
“要不你去办公室吧。办公室每天没什么事，就是偶尔写个材料，买些办公用品。”
老李一听这话急了，舞刀弄枪可以，咬文嚼字那可不是他干的活。于是他急忙推脱“张总要不我还是给领导开车吧，我以前也就是个小司机。”
老总上下打量了一下老李，表情有些犹豫。“这个恐怕要征求书记的意见，因为现在公司只要一个司机，而且是他哥哥在开。”
老李一听明白了，司机做不成了。但是有比司机更清闲的职等着。表面是干办公室，实质就是拿着工资养老。可是老总口气过硬，老李也只好听之任之。
短短一晃又是五年。办公室大大小小的活老李倒也学了一些。听说新项目需要办公室主任，老李就操着一口湖南话来报道。可这一次令老李没有想到的是经理湖南人，书记却是四川老乡。原本湘渝一家，可工作上这两位领导却并不合拍。老李来的时候打着湖南人的口号，而且经理毕竟掌握实权，再三考虑他还是坚持自己是湖南人。
就在这样微妙的关系下，老李心惊胆战地当起了办公室主任。心里虽然矛盾，但也欣喜。混了大半辈子，总算有个一官半职。可是老李发现自己越来越处于两难状态。就拿吃饭来说，上级领导来检查，书记吩咐安排住在三星宾馆，吃地方特色菜肴即可。可经理却吩咐必须住在五星酒店，吃就去有面子的海鲜酒楼。老李工作多年，{dy}次遇到领导单飞，左右为难。
随后老李的应酬自然多起来。他白天不仅忙碌各种材料准备工作，夜里时常除了陪同领导喝酒，就是凑数打xx。{yt}夜里老李再一次把准备好的钱输光回到屋子休息。老李躺在床上怎么也进入不了梦乡。于是老李开始回忆自己这大半辈子生活。
三十五岁的老李，从二十三岁进单位年轻男女称呼小李到李师傅，再到现在的李主任，中间经历太多的风雨坎坷。现在找他帮忙办事的人日渐多起来，可真正夜里陪他聊天解闷，关心他身子骨的却没有一个人。
老李抽着手里的云烟，心想，如果那一年自己不义气地把肾捐出去，会不会现在已经结婚生子了。可如果他不这么努力牺牲又怎么会拥有着一官半职呢。老李刚松了口气，又忽然反问自己，现在拥有了这样的管职，不是照样看人脸色，拍人马屁，给人送礼。这一山望着一山高，看来辛苦的日子才刚开头。
第二天老总安排老李去招待两个材料供货商。老李铁着脸拒绝了。老总表情惊讶疑惑。要知道老李一向是随叫随到地帮忙办事，今天的态度摆平就是和老总对抗。
“经理，我最近连续喝酒，身体着实欠佳。”老李一副无奈的表情。
老总有些生气，但是嘴上还是挂着笑容。“李主任这么年轻，不会就想找新人替代吧。”
“人可以换，我也是尽力了的。”老李说完赌气甩门走了。
那{yt}老李记得很清楚，5月13号。老李从办公室主任分到工地一线管施工材料。与他同屋的是一个陕西汉子。
“老陕问他，李主任你放着好好的办公室主任不干，跑来基层凑什么热闹？”
老李说：“我自小是个粗人，咬文嚼字、舞文弄墨的活干不了。”
四十岁的老李看淡名利，看开生活，才在别人的游说下找了个乡下姑娘做老婆。可能是命中有子，婚后一年老李就得了一儿，起名：晚生。
老李多方打听，终于与对方取得联系。而后一五一十把自己目前的状况说了出来。对方听说老战友想找个稳定收入的工作，急忙把任务安排给儿子。
就这样，六十岁的老李背负着沉重的行李，住进了战友儿子工作的政府大楼，当起了看门大叔。
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市里有头有脸的人。光是每天看到的奥迪、宝马就够让老李吃惊的了。老李年龄虽大了些，但是这些杂七杂八的工作还是可以认真完成的。工作最多的就是帮机关人员收发报纸、包裹。再负责登记、查询外来车辆。
下午阳光很好，老李拿着一张{zx1}的报纸翻阅。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职工工喊着大叔来问她的信件。
老李在单位混了大半辈子，早能做到逢人礼笑。女职工见老李热诚、憨厚随便问了一声“李大叔，你是哪里人呀？”
“我是四川绵阳人。”
老李活到六十岁，{dy}次回答别人时感觉如此坦诚爽快。他一边说，一边笑着用目光送走这位女职工。心想，一辈子，也就只有今天才说的踏实。
一会战友的儿子拿着公文包开车那辆霸气的宝马出来了。老李老远就挥手给他打招呼。然后迅速按开电动门，示意领导走好。可对方车开到老李房子窗口旁时按下了车窗玻璃。
“李叔，以后如果有同事问你是哪里人，记得说是上海的。”
“为什么呀？”老李莫名其妙的同时有些不高兴。
“呵呵，因为我是上海人呀。”
老总说完笑着开车走了，留下窗口的老李表情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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